满地绫罗不过是斑斓炼狱。
繁华是诡谲,入眼皆脏污。
今天陪张家郎君共度春宵,明日去李员外府上唱曲儿,承恩卖笑,只是装点别人家的悲欢喜乐。
若是哭丧着脸,明天准是要挨妈妈一顿叱骂。
身处尘埃,教坊中的女儿,没有人愿意听她倾诉哀伤,没有人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被杀就被杀吧,与其历劫而死,这样被杀掉也没什么不一样。
曾经她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个命运,为何被这样玩弄。
恍然要死了,最后还是挣出了强烈求生的韧性。
不甘心!
大宅幽深,端庄森严,不见人影,一路走来只有脚步声。逃生后力竭,大雨之中救她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郎君。
素日,他曾经来过几次清平坊,每次只听她一曲琴音,打赏金银钗环无数便匆匆离开。
那日曲毕,郎君道:“天狐背生九尾,姑娘琴音精妙,此地怕是囿了你一身才华。”
那位郎君是个法力高强的修士,又或是哪方得道的仙家,他眼睛生地毒,把自己看了个透彻。
这位郎君的意思她懂得,然而无论是仙家还是修士,行走江湖,免不了打打杀杀。
在遇到他之前,自己曾经杀了三名男子,无论是那是还是这时,斩下男人的手又怎么样,瞧啊,沾血的手颤抖......根本止不住。
打斗的时候已经忘记,但是放松下来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可怕,留下这样不好的回忆,他心中的理想真的是正确的吗?
与其手上沾了别人的血,做出这种事来,还不如在坊内做个安抚人心的娼妓来得伟大。
当时她是这样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琴姬,总算露面了,还记得吗?
伏笔终于刨出来了,埋地够深吧!
☆、最强
院落是幽兰色的,其中有灯笼的红,像一个暗藏杀机的洞穴。
那个郎主很温柔,不管她住不住得惯,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看,话虽然不多,却都是轻声细语,以礼相待,和教坊内其他的恩客完全不一样。
然却只有聪明人才能窥见背后的杀机,廊上的灯笼,本是驱散黑暗的明亮,现在却成了飞蛾扑火的诱饵。
那个郎主眸光静沉,话语亦如一条熨平的黑色绸子,“你说过要我等你,我也会等你,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我的人。”
“我为狐身,然修炼幻术,口中并无魅珠,郎主莫要和妾身开玩笑。”她煮了茶,纤手奉上,眉眼间是一阙旷世的文,写下几行凄楚与了然,“身为妖尊之女,不手握利刃,奢求其他的幸福是遥不可及的。妾身知道,我的身影在您眼中,不过是如同被唾弃的人般。但是,我......”
郎主吻了她。
瞬间的瞳孔放大,然后泪盈双睫,惊诧?幸福?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郎主如何能……
她慌乱地推开,又全身酥软,沉浸不能自拔。
郎主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样毫无波澜的双眸,一丝眼波都不曾为她泛过。
琴姬垂了头,满目凄然,“为了您的理想,区区女子痴人说梦,想必您也是很困扰吧。倘使我不知道您话中的残酷真意,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多幸福了,但是......”
琴姬顿了顿,欲言又止,抑制住震颤的双手,缓了口气:“我已经知道了,郎主不过是希望我助您一臂之力。”
檀景亦默了一会儿,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庭院中落樱淡淡,春水葬花几瓣,他把一把琵琶放在了琴姬的脚边,语气平平道:“你的剑力凌驾于我之上,无法忍受,像那样埋没你的才能,仅此而已。”
琴姬勾了勾唇角,眼眸里泛着星子一般的柔波,“郎主从前喜欢妾身弹琴起舞,江湖已经如此险恶,妾身也便舞起血雨腥风也不算什么。”
琴姬横抱琵琶,敛衣肃拜:“只是,男女之间不仅有爱慕之情,也可以有肝胆相照之情。就让属下做为一名尉官留在您身边,用鱼符来作为我协助你的证明!”
“琴五音。”
“咳咳......”
“抱歉啊,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我叫琴五音。”
“记住了吗?这就是要杀你的人的名字。”
烟光散去,飞灰中,女子缓缓起身,她卸去了满身华服,露出一袭黑色劲装,凌乱的短发如血染红,九条同样火红色的尾巴在其背后无声地舞动。
她重新抱了琵琶在手,这回眸子里全是看破红尘的凌厉与无畏。
“咳咳咳。”琴姬抑制地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
她垂手拨动琵琶,好似平静无波的海面,突然掀起了惊天浪涛直冲九天,以腾龙之势铺面而来。
周身树木纷纷被剃去,郁郁葱葱的山头刹时半点不见绿意,一阵凛冽的音波割杀而至,晏兮偏头躲过,却被空气里激荡的小石块割伤脸颊。
他随手一抹,吐出一口血沫,喉咙干哑发腥。
山间飞沙走石,傩鬼大军迈着沉重的步伐,咚咚咚地前进。
晏兮在空中接连翻转腾挪,一边躲避飞袭而来的音波,一边拉出一百零八道束鬼丝,拦在傩鬼前进的路径上。
束鬼丝是幽冥束缚鬼怪的法器,坚韧无比。但是束鬼丝接触到傩鬼,却好似鱼丝触火,半点不起作用。
傩鬼大军就像一整块铁砣子,完全挣脱了地缚锁,在琴姬的控制下,已经挡不住......
满弓一道光,穿透夜色,带着破风的那么一声啸响,击穿前排傩鬼的脑袋。
飞洒的血光,晏兮感受到唇角的温热,他的眸子里涨起了海潮般巨大的欣喜。
——是令君!
他朝杜梨看去,却没有看到令君手中的星弧弓,杜梨依旧沉目结印,那这一箭是谁射出的......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准头?
目光拉远,银光星河,隐约鼓震冲天,一支神兵,约摸上千人,身着璃龙甲,手握铰牙盾,跨坐在红缨银鞍的高头大马上。
军阵中竖着璃龙纹绣的旗号,旗号上书 “风火山林”。
是杜梨的璃龙铰牙阵。
弓箭手拉满弓矢,刹那间,箭如雨下,直逼傩鬼军阵而来。
琴姬音波弹出,凝出一个巨大的结界。
杜梨感受到箭矢射落的阻力,暗暗吃惊,如此巨大,如此能量的结界,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对手好底蕴。
“咳咳......”琴姬又咳了两声,她取出一张锦帕拭了拭嘴角,低头却是见了红。
犯病了,这个时候犯病......
琴姬瞳孔中印着鲜红血气,面上毫无惧色,她甩开锦帕,冷冷吐出:“来吧!”
下一秒,她横抱琵琶,尾尖一掂,飞身朝杜梨逼去。
如果不解决这个人,只怕难以前进一步......
此时璃龙绞牙阵半成,阵中璃龙兵将尚不能自由行动。
“晏兮!”杜梨松了印,红影翻飞中,两道旗号朝晏兮飞掠而来。
此时,漫天箭雨阵欲以破竹之势冲入傩鬼大军,而傩鬼大军上方却有坚硬柔韧的结界遮挡,傩鬼犹自向前推进,只是速度慢了下来,但若是放任不管,也是不行。
晏兮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接住杜梨掷过来的旗号,旗号上书“阴”“震”二字。
用兵之道,六字真言:“风、火、山、林、阴、震”。
其中“风火山林”,是对士兵的要求。
其疾如风:军队行动快速如风。
其徐如林:军队行动缓慢时,犹如严整的森林,肃穆宁静。
侵掠如火:进攻敌人时,象燎原烈火,猛不可当。
不动如山:部队驻守时,象山岳一样,不可动摇。
而“阴震”二字,则是对将领的要求——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若说带领一群小混混街头巷尾地去打架,晏兮当仁不让,但指挥千军万马作战,手握杜梨的旗号,晏兮却犯了难......
清音长啸一声,殉玉剑出鞘,杜梨持剑,身法夭矫,飒沓间斩破周身缭乱音波。
琴姬素手拨弦,指如流云,是一曲《秦王破阵》。
趁着现下璃龙铰牙阵未成,速速破之,一旦阵成,自己怕是要多费工夫......尹君等不了的。
杜梨何尝不知一旦阵破,晏兮与自己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傩鬼大军只需稍稍前进百米,帐篷中的无数性命将难以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