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梨原来就不是个教条的人,敷春城如此生机勃勃,他也生了向往之心。
两人一商量,打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那住哪里呢?
这边遍地是客栈,飞檐挨着飞檐,精致的梁架,描红戴翠,层层叠叠,壮观又绚烂。
两人在街上走一圈,听见各家的堂倌站在门口吆喝着招揽客人。
“哎,客官里面请嘞。”
“哎,这位大爷,来咱们店赏个光呗!南方的米北方的面,想吃啥都随您的便。”
“客人哪里来,快进店里来转一转,祖传手艺,今日八折,实惠实惠。”
招呼声不绝于耳。
“拧君,窝闷竹哪里?”晏兮口中衔着一块橘子饼,窸窸窣窣地吃着,语气囫囵地问身边的杜梨。
这几天他橘子饼不离口,像是倔强地要留住这一抹甜蜜的滋味,杜梨多次在他的睡梦中,拿下他衔在口中的半块橘子饼。
杜梨竟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周身熙熙攘攘,他辨不清客栈的样子,把这个机会留给了晏兮:“你拿主意就是了。”
晏兮看了一圈,拉着杜梨走进一家叫“毓棉阁”的客栈。
无他,因为这家堂倌方才在门前在吆喝着:“南北精华,川西一把刀,特级厨师,百吃不厌。”
那还等什么,就这家了。
及进了客栈,晏兮打眼瞧去,这边堂宇宽敞,厅堂中摆放盆景花卉,另有精雅包厢,别致生静。
这样看来,的确不错。
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迎上来,笑眯眯地招呼:“哎呦,一杯水酒洗风尘,两位小郎君,这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她扭着水桶腰,笑起来的时候靥边陷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住店住店,少啰嗦,你们这里应该只剩一间房了吧!” 晏兮伸出手指叩叩柜台,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随后他眼睛一眯,还没定房间,手在柜台面上不动声色地一划,推过去一块沉甸甸的银子。
那个老板娘和人精似的,做这种南来北往的生意,惯会察言观色。一进门就察觉到杜梨眼睛的问题,再和晏兮一对眼,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朝晏兮扬了扬眉毛,表示包在我身上。
旁边那个新来的伙计不懂事,听他这样说,赶上来笑呵呵地招呼:“客官说的哪里话,我们毓棉阁是这条街上数一数二的高档客栈,里头宽敞着呢,哪里会没有房间,小人这就给两位开两间上好的房间,再烧一桶水,给二位好好洗洗脸通通头,保证二位宾至如归。”
“......”
老板娘正想划过银子,晏兮一把扣住她的手不给,两人在台面上无声地拉扯起来。
其实无论在清河,还是马车上,他们二人一直都是一起住的,但毕竟是客观的条件不允许。
现在到了外地的客栈,两个男人住一间会不会有些奇怪?
晏兮心里一百个想和杜梨一起住,但是不知道杜梨怎么想,令君若是在意别人怎么看,或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无奈之下,只好创造条件自己成全自己。
杜梨哪里知道他怎么想,听如此说,自然而然地要了两间房,一路奔波,该是好好休息一下了。
那伙计又点头哈腰地去给他们牵马,如果说此时晏兮的眼神能杀人,那个伙计估计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周末,早更早更,多更多更。
☆、恃宠生娇
杜梨的房间在楼上,吊窗花竹,各垂幕帘,气味也清雅。
那个圆脸的伙计看他眼睛似乎不方便,甚是殷勤小心地引着他走。
杜梨进了屋,含笑和他道谢。伙计问他还有什么吩咐,杜梨和颜悦色地叫他自去忙碌,这边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
杜梨简单洗漱后,换下身上的狩岳袍,另换了一件简约的白衫,里面配着雪白的茧绸中衣,褪去一路奔波的风尘仆仆,然后在屋内的三角月桌旁坐下来。
桌上放了一个插花的青瓷玉壶春瓶,杜梨闻着这个气味……是先声夺人的牡丹。
牡丹绚丽灿烂,气味却是雍容清丽,仿佛知道了自己是百花之王,因此格外从容,已经不需要旁的气味来诠释自己。
花本身有品命格调,牡丹属一品九命,在清供时可配以栀子佐衬,习花得先弄明白其中的规矩传统,方可自在畅游。
杜梨喝了一杯茶水,坐了一会,判断天色已晚,他摸索着屋内的陈设,找到暖阁的窗户,把花挪了过去.
每到晚间,需要把瓶花移到室外无风的地方接受露水的滋养,这样花木就会维持生机,能多观赏几天。
植蒲定性,养蒲定心。
从前在清河县,杜梨供养菖蒲,对花木之道甚是喜爱,常常不辞辛劳地引泉供之。
晏兮虽然不明白杜梨在这方面付出的勤谨与耐心,一边抱怨一边抢在杜梨之前修了一条长长的水管,从泉眼处引泉入庙......
毓棉阁临街而开,杜梨听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声响,默默在窗户边出了一回神。
粘人精不在,到还显得清静了,天色已晚,若是想要游玩,明天一早再同他去。
杜梨这样想着,转头在卧榻上坐下来,猛地听见榻下咔地一声细响,他一个警觉,旋身掀榻,殉玉剑不身边,杜梨回手拈出瓶中一支栀子,花枝簌簌而抖,花瓣竟不曾落下一片,眨眼间已经和榻下之人过上了几招。
“何人?”杜梨沉声,莫不是什么贼子宵小,方才进门时竟然没有发觉。
那人似乎颇为吃惊,抬手挡了几下,退后几步跃到了一只百宝架上,连忙开口:“哦呦呦,你的人,你的人,令君快住手,我要招架不住了。”
“晏兮?”杜梨不禁疑惑,“你何时进回来的?你在榻下做什么?”
晏兮跃下百宝架,没有回答杜梨的话,径直走向方才放置卧榻的地方,伸手捡起一个漆黑如墨的火石,擦了两下,点燃屋内一只玻璃裙灯,柔和的光影绽放开来。
晏兮端着灯放在桌子上,然后才开口:“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令君正出神呢,怎地不点个灯,黑魆魆的,我弄掉了火石在找哩。”
晏兮知道其实点不点灯,对令君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这样给身陷身陷囹圄者光明,给彷徨无助者引路的人,自己却是看不见光影的。
他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来,满口幽怨地嘟囔:“令君好狠的心呐,竟然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楼下,我可是害怕地紧呢!”
杜梨觉得他这话好笑,这个乌素羁的棠掌柜,把据瓜州门,横行霸道,强盗手里夺刀,老虎嘴上拔毛,哪里有过一丁点害怕。
晏兮一路上都和杜梨在一起,此时不能和杜梨住一间本来就满腹牢骚,自己在隔壁房间待了一会儿,心中空落落的,简单洗漱一下马上就要来找杜梨。
现在见杜梨不知在忙碌什么,他有些等不及,坐在床沿上晃着腿嚷:“杜~梨~,杜~令~君~”
杜梨回身把那只栀子重新插回瓶中,晏兮耍赖般,又唤:“令君令君令君令君令君。”
杜梨无奈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移一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拿出一块橘子饼,正要给他,想了想又顿住。
“多谢令君。”杜梨正犹豫,晏兮早就看见杜梨手上的动作,知道是要给他的,开开心心地接过橘子饼,塞进嘴里吃了起来,“我一个人被撂在楼下,可是吓坏了,令君就这点补偿吗?”
晏兮最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明明是为了更好的休息才开两间房,在他嘴里倒是杜梨嫌弃他要抛弃他似的。
杜梨不善和别人分辨,只觉这人时常满嘴抛弃,丢弃之语,竟低头认真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地不好,已至于他如此不安。
晏兮见杜梨不说话,以为杜梨觉得他贪心不足,想多要安慰又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不越界。
他没有得到之前到还满身毁天灭地的蛮狠劲儿,得到之后反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起来。
野兽收起了锋利的爪子,翻身露出了肚皮撒娇,只为求得主人多一些怜爱。
他凑近一点,摇着杜梨的手臂往回补:“令君别多想,橘子饼也很好,是令君给的都好。”
“你今日已经吃过了,这块若是再要吃完,只怕是要上火了。”杜梨有些担心。
晏兮一旦喜欢吃什么东西,就会吃个够吃个痛快,实在是没有节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