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想起晨间打盹时梦到的往事。
“皇兄,请您保重龙体——”
先帝已灯枯油尽,最后一句若再不听便没机会了。
新帝像当年一样靠前,只听到了“阿玉回来”这句话。会是谁呢?也许是先帝的第一位房里人小玉,被乱兵砍死的那位忠仆吧。许是情义两全之人来接驾崩的先帝归天了。
新帝醒来时,正值鲁王世子差人来送密函。递东西的妇人生得端正,还有几分眼熟。
他诧异地打量着这仆妇:“你是端柔府上的崔姑姑,怎么跑到鲁王府了?”这崔红李可是晋家用心选的,世家大族成亲不情愿也不敢给公主使脸色,可这仆妇却保准端柔见了她就难受。
世家将这种粗鄙之人塞进公主府,谁都知道心里是什么意思。先帝没几年就找回场子出气,晋诚泽连命都没保住,自此嫡系变旁支——其同母所出的姐妹,不是低嫁寒门子弟,便是招赘之前看都不愿看的破落户。
“奴婢不得公主喜,殿下宁可与卫公子姐弟相称,也不理奴婢这糟老婆子。长公主殿下那声阿瑜叫得亲热,卫先生带的人还挤了奴婢侄女的位子。奴婢怎么好再去跟前讨嫌呢——”
崔红李说的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声“阿玉”与“阿瑜”叠在了一起。
风雨欲来。安阳县的人却不知此地那场火,竟是因祸得福了。
云绮对此毫无知觉,已经在与那些少女学打络子了。
小鸾虽也在这里却不着急,像是背后有人似地在她旁边描花样。这些女孩子大多会两手女工,还有会抄书的、会打算盘的,大抵都懂些诗书,最不济也能背个千字文。
云绮知道她们会些什么后,心里也有了主意。书商之前到处说话本卖不到小姐夫人们那,她可以和这些年轻女孩先看一遍,女子无论贫富都比书生与贵女们心思近些。识字不全的,可以与小鸾、李娘子一同做工,同绣道经、佛经。
绣娘多得很,却不知每一位都知道笔划如何,总不如她们。胭脂水粉的做法更多,全看这些姑娘选哪些了。
第 72 章
“拿玉佩的是江女吏的姐姐,与妹妹长得倒是不像。”
“不像是不像,可姐妹长得都端正漂亮,长公主可是想给她们选人家?”
“这我哪知道——嘘,人家都看过来了。”
云绮一抬眼便看着那两个侍女躲到树后,也没怎么在意。被人说闲话如果只是这些,都算是夸了。
她看着自己拿深翠色丝线打的络子,叹道:“今日亏了几位姑娘帮我,不然这络子是不会这么漂亮的。难怪旁人都爱与女工好的在一处,凭自己得撞多少次南墙才能勉强织得像样。”
“云姑娘说笑了,女工不好可是福气呢。我们这些小户人家的女儿,哪有不给家里人缝衣服补袜子的?”
说这话的少女叫玲珑,是布商家的庶女。她不仅能说会道,女工更是一绝,想来在手艺上能与李夏罗一比。
云绮有主意后便借故扯着小鸾出门,在人少些的地方对她道:“你说我请阿夏过来,她可会愿意教这些姑娘?”
赵小鸾有些纳闷地看了她一眼:“绮娘不是知道了?她哪能说不呢,戴罪之身也就不藏私才能扳回一局。不过光李娘子……只阿夏一人不够吧。我去找她,你又去寻谁呢。”
“书画有你,女工有她们两个。至于胭脂水粉,义庄安置了好些人。那边有芸娘,现在还不用我们操心。有时间得去铺子看看,府下的小商户不能再卖以前的东西了。”云绮摸着下巴,满脑子的消费降级与灾后重建。
赵小鸾有些拿她没办法:“比起这些,还是先去药铺取些伤药吧。不过银钱不一定够,不如多买些生了绿毛的浆糊,那东西总比郎中炮制的伤药便宜些。”
云绮听后很快就明白“生了绿毛的浆糊”是什么,面有喜色地道:“我怎么能忘了这个,也该养青霉了。”
赵小鸾想了想她说的“养青霉”,恶心得哆嗦了一下:“我才不养呢,要养你自己养,怪渗人的。那东西看运气,不到万不得已谁会用?”
被科普土法青霉素的危险性后,云绮笑不出来了。她怎么就忘了,青霉素还有过敏和提纯的问题,不然怎么近现代才被普及呢。
更别提展青霉素与青霉素相像,很容易混进去了。以柑橘类作为培植基,确实能降低展青霉素混进去的概率。不过在淮北……哪种柑橘都称不上便宜。
“你说的对,我自己吃坏了还好,半桶水的就别碰药物了。还是请人酿酒时酿得烈些吧。”云绮向现实屈服了。
赵小鸾去找李夏罗时,云绮进了长公主府下的书铺。这铺子不算显眼,想也知道是个闲差。新来的管事却眼熟得很,正是在端柔长公主府见过的、为明月说过话的那位纪婶。
她见云绮来忙从躺椅上起来,将手往腰间缠的围子上一抹,颇有几分忐忑不安的意思。
云绮上次来还是另一位管事,难免有些惊讶:“徐婶在这铺子了啊。之前的林管事哪去了,可是回乡荣养了?我就见过他一面,也到那个年纪了。”她之前与明月看铺子时听了不少事,所以才会知道这些。
徐婶连忙回道:“林管事之前便想退了,儿女听说安阳县的事来接他,他便应了。我自觉不是能办大事的人,守业却还是做得到的,这才被安置到此处。”
云绮与她说了会儿话,才知道书铺不像晋书商那样能请到名家、又不像老店一般能寻着孤本,只能卖些寻常书籍,久而久之连旁的书商都懒得差人探探这店。
林管事也请书生写过话本,可惜还是比不过晋书商那边的人,一堆本子悉数都砸手里。写话本的书生哪肯受这个委屈,拿了润笔连名都不敢留就跑得没影。他这一落荒而逃,倒是吓得旁的书生更不肯来了。
这样惨淡的故事,谁听了都潸然泪下。难怪不少商户爱拉投资,花自己的钱多少束手束脚的。剑走偏锋赌输赢这种事,果然还是花别人的钱快乐。
“……我看看能不能请到人,写写游记、草木志之类的书,再画上些简单的图样充做插图,拿去印试试吧。”云绮一咬牙,颇有些艰难地道,“就试一版,也算给长公主殿下收留的人找些事做。我先去找同行的人了。”
哪想云绮还没跨出门栏,徐婶便在她身后想说些什么。云绮没办法,只得又折返回来问道:“徐婶,可是我落下什么什么了?”
侍女
“明月那孩子许久没来找过为我了,”徐婶低头拿手搓着袖子,“出那些事生疏也不奇怪,总归是我没姑娘胆大心细。她如今在茶楼,云姑娘若是见到了替我照顾那孩子吧。”
云绮无可奈何地应下了:“那事也不能怪徐婶,他们敢那么做,想来是奏效多次才肆无忌惮的。没被糊弄着为虎作伥,已经是徐婶人品好了。”
自古至今,有些东西从没变过。她在相约之地等着
赵小鸾寻着李娘子时,天色已不早了。云绮也不好拽着她们去茶楼,只得与这二人在路上分开了。
她到茶楼时夕阳尚在,茶楼的姑娘指着僻静处的溪水道:“我一新来的丫头,哪敢找她们这些主家面前的红人去?有个贫苦人家的姑娘向柴乐师学艺,就在那头,姑娘自己去吧。”
云绮还真听见了柴盼儿的声音,她循声走过去,便看着柴乐师拿戒尺打小姑娘的肩膀。
柴盼儿颦眉叱责道:“起舞时肩不平稳就算了,手臂还僵得像块木头。你自己来求艺,我好心教你,现在却成了白费我功夫的冤家了。”
小姑娘本就被训得泪汪汪的,被戒尺抽上一下,一眨眼睛泪珠子就划过面颊,滴落到衣襟上。
她一抬眼看着了云绮,心里好奇还多看了两眼。
柴盼儿见这小孩稚气未脱的样子,直接扔过一袋铜钱去:“小灵,你也不像能在茶楼吃苦的样子。你娘亲的病也花不了多少,拿着这袋钱别再来,也省得我闹心。”
那小灵却道:“我总不能讹恩人钱。等母亲好些,小灵就来端茶倒水来抵债。”说完,她蹦蹦跳跳地走了。
“该说她机敏呢,还是该说她蠢呢。”柴盼儿望着小灵的背影,“敢向伎女之流借钱的多半成了摇钱树,从此污泥缠身,再也爬不出去。若说她蠢,偏还绕过芙蓉楼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