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手艺也算不得多好。若是当年……哪里轮得到我当厨娘呢。也就吃饱饭没几年的吃过我的菜,还能把我认成大家的厨娘了。”刘五辛唏嘘几句后将饭菜摆好,“本想拿干贝、青笋与大骨汤等物好好炖锅嫩豆腐,不失豆香与滑嫩才好,可思来想去还是怕卖弄不成反倒弄巧成拙,只做些寻常菜肴便罢了。”
云绮见刘五辛只吃那碗桂花饭,忍不住问道:“刘婶怎么干吃饭,都不夹一筷子菜的?”
刘五辛诧异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还能为了什么呢。不说长公主府上贵人多,便是在自家公子府上也得少食荤腥,不能冲撞了主家。”
听了她这话,云绮一下就想起了常住长公主府的江月影。某人休假时可是用泡椒凤爪提神的,希望她能挺住,希望她开心。
云绮在心里留了滴鳄鱼泪,吃些炙肉后便拿汤里的笋干下饭。到底还是听进了刘五辛的话。
到长公主府时已入夜了。
刘五辛引路时道:“长公主府收留了不少民女,她们住得离门房、粗使仆役们近,火灾后管事也不敢给这些人太多蜡烛,这样一来外人只得天色一晚便睡下,反倒省去不少口舌之争。”
云绮在穿过花园时又看着那片蔓金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险些没听见刘五辛的话。不过……
她有些不解:“口舌之争?长公主手下的人怎么也会先将人挑过一遍,要争执也不会挑在此时此地吧。”
多没眼色的人才会在金枝玉叶、恩人的府中报昔日旧怨抑或是挑肥拣瘦呢。
前面的人叹气道:“唉,还不是长公主殿□□恤民女。男丁那边修路、修筑房屋本就能养活不少没生计的,倒是女子这边麻烦不少。嫁给穷汉的妇人、贫家的女儿倒也不惧抛头露面,总归在哪也都是讨生活。贵女们暂住在内院,也不愁生计。倒是这些不上不下、识文断字的小家女……”
云绮明白了:“高不成低不就?”
刘五辛想得多,头都不回地继续说道:“唉,可不是嘛。这样一来,长公主的苦心能有多少人明白?县令大人已经请冰人为她们说亲,嫁出去也是安置了。有意婚嫁的姑娘家,一及笄便不是定亲便是出嫁了,这些姑娘大多是家中长辈疼爱想多留几年的。”
云绮哪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就是这些姑娘家想为她们寻如意郎君,现在也不会随口应了哪家的求亲。之前都没寻着看上的,急着嫁女儿更寻不到良人。这样一来,长公主殿下确实为难。安阳县无妻之人众多,县令大人不过是尽一地父母官之责,殿下总不能替她们说不嫁。”
刘五辛接过话头道:“可不是,连长公主殿下也只能说在里面选女工,先给她们时间缓缓了。织个头巾、打个络子,缝衣做饭,谁不会呢?都是不值钱的活计。像李娘子那样手巧,织的缝的编的能叫人心甘情愿掏钱买的娘子,能有几个了?便是有妇人不想做,嫌累想寻人代劳,夫家也会斥责她,总会省下那几文钱的。”
不知哪颗树上的蝉在鸣叫,月光下的小路更冷清了。竹影在石板上摇曳,小径像是没尽头一般曼延到竹林深处。
刘五辛走累了,索性回头对着云绮倒起苦水来:“别说她们,我听着都愁得慌。早年便有逼出家的尼姑、道姑还俗嫁人的事,如今又——呵,逼得这么紧哪像是好事呢。府上女吏的位子早就满了,这些姑娘也没一技之长,若是急了眼难免出事。”
她说得入神,脚下居然就那么直接踩空了。
云绮拽住刘五辛时,她已拿屁股滑过三个石阶,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喊疼。
就算这样,刘五辛还对云绮道:“我没事。骨头根子没伤着,回头拿药油推两下就好了。”
她这么四仰八叉地趴在台阶上,怎么说都不像是真话。云绮正想去寻人,边见到不远处有一女子打着灯笼过来了。
那女子披风下穿得单薄,走路时都在抖。这人像是听着动静赶过来的,也没空多加衣服,快步向她们走过来。
“是月影啊。”
云绮看清她的面容,认出是熟人后才松了口气。
江月影半睡半醒地看着她们,打了个哈欠才与云绮一左一右,一步一步地扶着刘五辛去自己的住处。
竹林小径
江月影戳了戳她的痛处。
刘五辛嘶地倒吸一口冷气,但确实没伤着骨头。云绮掩上门时,江月影已经在给她上药了。
女吏有自己的住处,但到底只是比府上侍女体面些,只不过是宽敞些的通铺罢了。刘五辛躺着的矮榻对面,是一架罗汉床。床下还有双绣鞋,缎面远远地反着烛火的光,花纹倒是看不太真切。
云绮问道:“与你同住的人呢我瞧着有双绣鞋不像你的。”
江月影回头看了眼那绣鞋:“嗯?那双绣鞋确实不是我的,清音住在那。有时她也会带关系好的来,我们晚上说说话什么的。清音今日在长公主那头,我自然就能一个人呆着。清音那种有品阶的面子大,长公主那边清闲时才乐得过来玩。”她一不注意按重了,疼得刘五辛吱哇乱叫,只得回头才敢接着按摩患处。
云绮想了想,觉得清音八成是好心:“清音是之前见过的那位吧。如果是她,大抵是为了安你的心。不过你怎么住得这么偏……”
长公主的内院不小,江月影偏被安排在这小径中的精巧小屋,愣是在府中过出了隐居的味道。
刘五辛被按了会儿,竟那么迷迷糊糊地就睡下了。江月影给她盖上被子后,才回云绮的话:“这我哪知道,不过白天忙得团团转,到晚上清静些也不错。一个人呆着也不吓人,也就一开始时不安些。来这之前就到处跑,又不是什么出了笼子就死的鸟雀,早就习惯了。”
云绮摇摇头:“我知道,所以不是想知道这些。长公主殿下人好,管事怎么会把你安置在这里——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问的是这个。”
江月影取出灯罩,边蹬掉鞋上榻边道:“这个啊,殿下说得挺玄乎的。有人看过我的面相,说是只有至贵之人、命硬之人才能与我在一处,鬼神之命什么的。唉,这事殿下与清音都知道,只是听了那话觉得晦气。这些神棍真是害人不浅。他们自己哪年死算不出来,说是天机蒙蔽,倒是使劲逮着别人祸害。”她说完便躺平了,还把自己裹被子里抬腿收了边。
刘五辛的指尖抖了一下,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听着了江月影的话。云绮也没说什么,小演员向来谨慎,外人能听到的话都是她不怕别人知道的。
只是……时代变了啊,年轻人。这是即使不在意,口伐笔诛便能毁人的世道。
云绮拿她没办法,指着刘五辛道:“这位是卫先生家的刘婶。我们三个躺在榻上,是不是略挤了些?”
江月影拍了拍床榻:“哎呀所以我把她放边上了,有东西挡着又掉不下去。来来来,睡觉。这些夜里天不冷不热的,我快冻死了。”
与她不同,云绮这些天上火,听着竹林里叶子被风吹动的声音很快便睡着了。
然而第二天到了,先醒过来的还是云绮。
她听到有什么啪塔啪塔响,半梦半醒间还以为是晨间的露水滑下竹叶。但是那个声音不对劲,露水不会滴得这么活泼,倒像是……
云绮猛一睁眼,果然看见床下有只通体嫩绿、长得有棱有角的绿蝽。这些天天凉了,这些小东西总爱往暖和的地方躲。
绿蝽像是没注意到她,身子爬得虽缓慢腿却抖得快,云绮听了那声音就难受。
“嘶。”
她抄起窗边的铜香炉,对着那绿蝽道:“这是你的错,你不该往我的外衣和鞋子里爬。”说完,云绮便拍了下去。
这么一折腾,其余二人也都醒了。
江月影见虫子被拍死,又裹上被子睡起回笼觉。倒是刘五辛醒了,还心疼起了那铜香炉。
她仔细把玩着香炉,见里面的香丸灭了就对云绮说:“想也知道是这么回事,香丸不知何时燃尽,自然就驱不得虫了。”
云绮闻着香丸的残香,确实沁人心脾,是江月影喜欢的那种。只是现代人大多没有长期燃香的习惯,总燃香多少也不太舒服。
她梳妆打扮好了,打开门便闻着屋外的草木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