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影没与她们一起去客房,倒是说要去烧水:“绮娘你先劝着,我得去烧了水再找块干净汗巾沾湿,李娘子的眼睛不敷怕是要肿好些天。”
李娘子进了客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先是行了个福礼,才对云绮道:“辛苦二位姑娘了。我家里闹了半个晚上,怕是搅得左邻右舍都没歇息好。换了是我,都不一定愿开这个门。”
云绮安抚道:“邻人一场,也是缘分。李娘子家里吵了大半个晚上,想来不是什么小事——明明今日还有织物要售卖,若是小事,夫妻怕是吵一次便了了。我与月影怕你出什么事,你扣门时我们也正想去问问呢。”
李娘子破涕为笑,忍不住笑了她几句:“绮娘也忒信我了。他腿脚上的暗伤都没好利落,我能出什么事。还不是他实在不像话,我才……”说到最后,李娘子的笑意也淡了。
这时江月影在客房外咳了一声,便端着脸盆进来了。
她试了试水温,等冷热正好时将汗巾捞出来拧干,递给李娘子道:“快拿去敷眼睛,再不敷还会更肿呢。”
李娘子接过那巾子,有些奇怪地道:“这汗巾子怎的是凉的?可姑娘身上明明还有碳火气,是真烧了水才对。总不会是端错了盆吧……”
江月影解释道:“李娘子这眼睛是哭肿了的,瞧着也没什么炎症,还是先冷敷的好。这脸盆里的水是烧开了放凉,去了看不见的脏东西才端来给李娘子你呢,我哪会记错端的水是冷是热?便是真记岔了,手也知道冷暖。”
李娘子没再说什么,接过那个巾子敷了眼睛。
她躺在床上缓了半天,才对她们说出了些什么事——从那叫万良的相公说起。
李娘子的相公是读过几年私塾的,可家里到底财力微薄。万良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家里便没再供他。
到了成亲的时候,万良也一心想找个漂亮的大家闺秀,最不济也要识文断字的才好。可他不过是个在府城给人办事的,也没什么家业、更不算什么才子,最后委屈自己娶了李娘子这个工匠之女。
李娘子虽躺着,但说到此处气得手都在哆嗦:“那姓万的的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三服里才出一个秀才的小门小户,倒是敢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他是觉得自己委屈了,也就缺银钱时说些‘阿夏帮帮我,我是你相公,以后封妻荫子少不了你的’,或是‘夏罗,我读书读得头疼,快去抓副补药’。”
云绮听着都觉得糟心,江月影更是被恶心得直接“噫”了一声。
名唤李夏罗的李娘子还没说完,又接着对她们道:“这就听不下去了?他这样都算好的了,平日里净做当人上人的美梦。一会儿想着美妾,一会儿想着大家闺秀看上他,逼我自请下堂——说梦话时口水都下来了,醒了还跟没事人似的。姓万的没那个能耐,他整这些我也就忍了。夫妻一场,伤着我给他买药,饿了我给他煮粥。哪想姓万的还不知足,竟偷了我买蚕丝的本钱,说要去做生意!”
云绮根据昨天的声音,还原了下战况:“……就是说,李娘子的相公。呃,他拖着腿,满屋子躲你不还钱。吵到气头上,李娘子又与相公拿东西砸对方?”
李夏罗从床上坐了起来,取下敷眼的汗巾,有些害臊地点头道:“可不就是这样嘛。他好容易答应还我,没想到是半夜又起来偷偷将钱袋拿走了。”
江月影知道现在笑不好,倒是怕自己憋不住,干脆假装悲痛冲出房门去院子里偷笑。
云绮安慰李夏罗后,劝她与自己一道去县城:“这银钱你也难要回来,但一日没钱也不行。他总不至于把你织造的东西都一起带走,若是有头须之类,还是快卖了换些应急的保本钱才好。”
李夏罗自然是应了,回去果然找到了不少能卖得上价的东西。
清音在天亮没多久后便带人来接她们,也不在乎多个蹭车的年轻妇人。
她神清气爽地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捎一段路,又不是带这位娘子入府。到了安阳县,这位娘子再找车回来又不难。”
“诶对了,有件有趣的事。”清音在马车里往嘴里塞着蜜饯,还说起了闲话,“新搬来的徐翰林家眷把书童送到晋夫人哪,说是告罪。”
云绮不太清楚,但是也猜到了一些。
此时那得罪人的书童张哥儿早已到了晋家。他手脚被绑着,连嘴都被下人那馊抹布堵死了。
阿宁看着他那眼神,便知道他已不记得自己了。
不过是换了身鲜亮的行装,略施粉黛。这张哥儿竟认不出那老伯的女儿,即使他打掉了她养父的牙,害得爹爹要因为骨裂调理一辈子身体。
阿宁令人取出那块抹布,坐在黑漆交椅上问他:“你。认不出我吗?”
那张哥儿壮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跪地求饶道:“小的真没得罪过贵人啊,定是大小姐您认错——”
阿宁却不想再听了,对仆从道:“堵回去吧。”
张哥儿挣扎着想辩解些什么,看来不像是不敢回想起来,竟是真不记得那件事了。
她带着仆妇走出了柴房,门外正是晋夫人在等着。
再遇
晋夫人见阿宁那么早便出来,忍不住问她:“这便算了?这张哥儿不过是徐翰林应付国丧用的。好歹也是得在国丧忌女色的朝廷命官,若弄出孩子来,岂不是大不敬的铁证?”
阿宁向嫡母行了礼后,才回她的话:“这样便好。母亲随便怎么处理他就好,我已经不想看他那张脸了。”
晋夫人没想这便宜丫头这么能忍,便想多说几句,也好知道阿宁在想些什么。
她开门见山地道:“徐翰林府上能这么快送他过来,还不是内宅看不过眼,你也用不着顾忌些什么。”
阿宁低下了头:“真的不用了,母亲——我已经消气了,他又不能再掀不起什么风浪。路边的野草任人践踏踩踏,不是他也会是别个。”
晋夫人听了这话,有些欣慰地道:“我之前还怕你心有怨愤,现在看来你这丫头……性子还说得过去。若你有什么旧交与我说说也好。人以群分,纵使不通诗文应当也不会太差。便是不能见面,女儿家的书信也不必断了。”
阿宁猜到嫡母说的是谁,乖巧地点了头。生母之死非夫人之过,她又是个分不了赘婿父亲家产、最多得些嫁妆的庶女,嫡母示好自然也不必拒了。
至于那张哥儿定会有人下手了事,这不是晋江宁这个大小姐要亲自动手的。
她们说的人其实刚到端柔长公主府,才与李夏罗道别没多久。
清音领着她们从偏门入府,先自己去见公主,留下位姑姑与她们说该知道的事。
那姑姑叮嘱道:“我知道民间把公主说得哀切,什么一身素衣头不簪金之类。你们可千万别自作主张乱说那些,公主好不容易才高兴些,说了与添乱也没两样。”
云绮觉得她这话谁都明白,其实有些多余:“我们就是去寻常人家找活计,也不至于找主家不痛快啊。哪有给人做工,反倒揪着人私事给主家讲大道理的傻子。”
那姑姑舒了口气,道:“呵,你们明白便好了。懂道理的人多,但即便是这些人,都有失了分寸惹人厌的时候呢。”
江月影被人摆了架子也不紧张,反倒笑嘻嘻地问:“姑姑,我瞧着你像吃过这个亏的。不会是之前你觉得新来的该懂,他们却在府上捅了娄子吧?”
那姑姑看了她一眼,好声好气地道:“你这小姑娘也胆大,怕是你姐姐给宠坏了。机灵漂亮的姑娘谁都喜欢,只是你这性子也太直了些。若是旁人主事,恼羞成怒了回头就把你给换下去。”说到最后,她竟开始吓唬人了。
不一会儿果然是江月影先被叫走了,也算她没白作。
云绮被留在花园里等着,还真有些紧张。她见花园里的花有一半都不认得,便想找些眼熟的看看,也好知道与现代的有何不同。
但真见到那些奇花异草,云绮也没心思找熟悉的花草了。
她在假山的岩缝后,竟见到了一抹金色的亮光。不是烛火之光,更不是萤石之类的宝石。
那竟是一种苔藓,不过手掌一般的大小,却像花灯一般浮在假山后的水中。
“是书上说的蔓金苔啊。”云绮蹲在假山旁,忍不住地盯着它一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