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黛有些奇怪地问道:“我说的话,哪一句阿宁姑娘觉得是假话了?姑娘不妨说说,我若是扯了谎绝不找借口推脱。”
阿宁沉默了一下,说:“黛黛夫人没说假话。”
黛黛被她吊起了好奇心:“那姑娘为何——”
“因为夫人很少高兴。我方才那样说夫人,夫人也没生气。但是说到绮娘和月影,夫人的脸色都不像是做样子,真的有人气儿了。只要是她们的事,夫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阿宁突然哭了,“旁人见她们也大多更喜欢她们一些。我知道她们人好,可是……”
黛黛和她隔着灯,就那样愣住了。烛心长了,烛火一跳一跳地闪着也没人去剪。
“多谢阿宁姑娘愿意跟我说这些。姑娘不必妄自微薄。能觉得旁人比自己更讨喜,又不编排她们,真心待她们好。姑娘已经比很多人好了,总会有更喜欢姑娘的人的。”黛黛终于回了她的话,还顺手把烛心剪了。
阿宁听了黛黛的话,破涕为笑:“黛黛夫人……夫人这么安慰我,我也不说这些酸话了。”经过这一糟,她们也亲近了不少。
阿宁接过黛黛递过去的手帕,边沾着水擦脸上的泪痕边问她:“夫人说‘更喜欢我的的人’是谁呢,会不会是哄我的呢。”
黛黛被她逗笑了:“我又不是那算命的,鬼神应愿之说不过是虚妄之物。若是有天生的命道,也要看自己怎么选才对。若是求鬼神庇佑、诚心便应,只能说那人自己便是鬼神。”
阿宁被说得发愣。
黛黛收拾好东西,对她道:“最喜欢阿宁姑娘的,说不定是家中的姐妹。但姑娘只要是选了另一条路,又会是另一个人。说不定阿宁姑娘做对了,也还是另一个人。事在人为,只是有时是说不出谁对谁错的,但姑娘那条路都不会差。替我转告那两个姑娘,月影已经被人盯上了,但是长公主殿下会帮她。绮娘有卫先生就够了。”
阿宁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她在黛黛走后闭眼小憩了几个时辰,在鸡鸣时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她为养父徐伯换好药,将家中的炉火熄灭,又把桌椅移到了床前。阿宁在桌上放了丸药和食物,又续了热水,蹑手蹑脚离开家门。
阿宁走后,徐伯的眼睛睁开了,泪水止不住地流出眼眶。
而随着天明,云绮和江月影也浑身酸痛地醒过来,打算放好东西就去办契书。
“怎么约好的时间到了,人还没来?呃,在扫了灰的地上躺着真难受。”江月影在地上爬了起来,一转身就见到云绮揉脖子的模样。
她忍不住了。
19
“颈椎又不舒服了?”江月影替她拧开银杯盖,“你的枸杞水都凉了。”
云绮示意她什么都别说了,渴得一句方言脱口而出:“你把水给我就得了。”
江月影只得把水递给她:“那你一会儿肚子不舒服了,可别怪我没劝过你。”
云绮嘀咕着“怪你我是狗”把那杯枸杞水一口气干了,连枸杞子都嚼着咽下去了。
“我命都要没了,怎么就没想到买个按脖子的东西。一难受就犯困,还是得活活血。”她按了几下脖子,“求你给我按几下,快些快些。”
江月影倒是没因为被支使生气:“那我们忙完回来,你就把炊房的灰尘包了吧。”
云绮犹豫了一下,背过身把脖子露出来让她揉。
一盏茶的功夫后,云绮好多了。门外传来扣门声,她们胡乱收拾了一下便打开了门。
钟牙人自己驾着驴车,冲她们挤眉弄眼地道:“哎呦,你们看——我这车是不是看着精致又漂亮?只是家里的马被我家那死鬼拿去用了,姑娘们也别嫌弃这车,车可好着呐。”
钟牙人上了岁数,便比被叫钟娘子时更喜欢那鲜艳的颜色,想给自己添些活气。她穿蓝衣时显得白净、岁数也小,但到了车帷帐上便大大方方用起了“媒人该用的喜庆色”。
云绮被那婚车似的驴车吓了一跳:“牙人是不是取错车了?”
江月影看了眼那红罗车帷上绣的葡萄藤纹样,在钟牙人注意前迅速移开视线。
钟牙人脸上带着笑意道:“哈,姑娘说笑了,我也不常送人。这车是大户人家给充做打赏的旧马车,我又换上新帷帐,可不就是和架新的似的。”
她们还是坐上了那驴子拉的车。在半路上,云绮掀开帘子便还看到了路边骑着马的卫瑜。
云绮有些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卫瑜倒是痛快道了歉:“我与姑娘也解了误会,但也欠姑娘一份歉礼。我帮姑娘也是谢罪,本就是分内之事。”
云绮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关系好了,也没说话。
到了府衙,书吏知道他们的来意、卫先生又是宗室,连润笔钱都没敢要:“不过是纸墨钱,这点东西我们还是做得了主的。”
吏员们请他们到了存放文书的书房,行礼后只留那书吏给他们办事。
书吏取出罪人和逃奴的画像,把年貌瞧着相近、模样端正些的取出来,一张张对着真人的样貌比对着看了起来。
“……这张不像,嘴唇比这二位姑娘要薄一些。”书吏将那张画像扔到案几上,又转身取了另一张,“这张倒是像这对姐妹中的姐姐一些,可她们这脸型也对不上。”
有张漂亮的逃奴画像散落到地上,上面被人拿笔在脸上划了条墨线。书吏也没管它,又看起了别的画像。
云绮看到那地上的画像上人秀丽漂亮,写着“花魁柴盼儿”,记下了这个名字。
江月影在那边不知在想什么,走神时被书吏一嗓子喊回了神。
“这张和这小姑娘还真有些像。不过这年岁对不上,也不好说些什么,定是我看错了。”书吏正想放回那张画像,就被卫瑜扯走了画纸。
“这画上是谁?”卫瑜问他。
书吏有些惶恐地道:“卫先生,这画可是有什么——”
卫瑜的手用力抓着那张画纸:“画上的人是谁。为何一张没有姓名的年轻妇人画像,竟能在罪人们的画像里夹带着。”
画纸都要贴在脸上了,书吏才回想起来这妇人的姓名,腿都有些抖得站不稳:“卫先生您别动怒,真不是小的们有意折辱人。只是宫中说这位是失踪了的宫人,让小的们得空便寻一寻。这位宫人姓秦名雨柔,小的真不知道更多了。”
卫瑜“嗯”了一声,命他写好契书,又被头都没敢抬的书吏恭送出了府衙。
他快步走远上马后,那书吏才敢抬头。
书吏也还算敬重云绮和江月影,但到底不怕她们两个普通姑娘家。
“这些契书都写好了。至于房契,你们和牙人写的也没什么纰漏。姑娘们只管放心,在按手印后便能回家歇息了。”书吏细细叮嘱后才和她们跨出府衙大门,府衙外的桌椅旁正站着钟牙人和一对壮年夫妇。
那对夫妇看着衣物整洁、面色红润,看着却莫名显得有些老态。
与她们签了房契的夫妇是铁匠,银是比铜铁铁更能炼化的好材料、又是卖瓦房得的好价钱,二人见到银锭欢喜得不行。
他们按过手印,看契书、银两都没什么差错,才终于有闲心说客套话。
身份
“我和我家娘子虽是干粗活的工匠,但那瓦房我们平日里也爱惜得很。”铁匠摸着这一小锭银子,“院子里的花虽只有好照料的银炉花,但也有几颗竹子,配着一起插在瓶里也算野趣。换个宅子可没那么好找竹材这样的东西了。”
云绮觉得他那语气有些奇怪:“竹子不是满山遍野的都是?听铁匠这话,倒像是说什么稀罕东西。”
铁匠家的娘子笑道:“姑娘家境比我们好,许是不在乎那点小钱。只是我们平日里若是想要什么花木,都是去林子里挖回来的,哪里还会去买呢。”
“娘子的意思是,在山上的竹子不能挖?”江月影听出她更像是这个意思。
“可不是吗,早年也就罢了,如今纸笔、物什都有工匠来取竹材,若是像当年一样随手砍来当炭火烧、各家各户都挖了栽院子里,这么座小山的竹子又如何够用呢。”铁匠娘子挽了挽头须下的细碎发丝,“山中多的是枯草杂木,这附近几里的人也不会非要烧竹子做炭。品相一般的竹子,也会给足芦溪村和清泉镇做小东西的份量。这灵雾山虽是座山,但山也分大小。灵雾山一脉属它最矮小。到县城以南,山脉才算是起来了。这一带买竹材制的东西,不都靠着难得有座山挡着西北风,才能生出更南边才有的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