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照片里看过多少次的三叶草造型蛋糕再度出现在眼前,心情却与当日初见时天差地别。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触上蛋糕,带着些孩子气捏人脸蛋的气势,捏下一小块蛋糕。放在冰箱里攒了几天的蛋糕因为不够新鲜,已不似当日般酥软适中,开始发硬。他将蛋糕凑到高挺鼻前,细细嗅闻着因温度回升而逐渐浓郁的巧克力气味,随后才送入嘴中,一口一口,品尝得极其认真。
无法被苦所压制的甜,挑起他的某些情绪,他醒起些什么,拿起蛋糕翻了个面,却没有如愿看到蛋糕底粘有巧克力字牌,默默吞咽后,盯着眼前残缺的糕点,“为什么这回蛋糕底下没有字?我知道了,你原本是想亲口对我说那三个字,对不对?”
夜色愈深,唐信还在等待的心也愈沉,将所有的感官都沉浸于味蕾上,以摆脱源自于心的苦痛,很快,三叶草造型蛋糕的一片“叶子”已经消失于青年齿颊间。
“我知道这些蛋糕其实都是你亲手为我做的。可是有件事,你却不知道。”
唐信含笑,又挖下一口糕点送进唇里,因身体对甜食的敏感性,浮现于双颊的红晕愈来愈深。“其实我从不在外人面前吃甜点,因为我吃甜食后会脸红,还因为如果我吃入一定量的甜食,就会像喝醉酒一样。”
随着第二个小蛋糕被吃下,他果然面色酡红如开怀畅饮过一番,身体甚至开始有些微微摇晃,还醉态可掬地打了一个饱嗝。
“你不来也好;不来,就不会看到我醉,也就不会知道我真的很辛苦,每天看着自己深爱,其实也对我很好的你待在另一个人身边;有时候,我都认定我此生早已认定的你,或许永远都不会回应我,不会来到我身边……”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的这个人,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或许一切都是我的幻象。”一滴水珠滑过他通红的面颊,滴入蛋糕盒中最后那个巧克力布朗尼蛋糕上,莹莹折射着微凉月光,显得格外悲凉。
“你不出现,证明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好!唐小爷我再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了!顾畅青,你听见了吗?!不喜欢你……”。
“如果我不喜欢你就好了。”青年低声自语,抬手想抹去面颊上的湿润,却因醉意而抹上唇角,将唇上所粘的蛋糕碎屑抹开成两、三道浅棕色的痕迹,“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不,我不难过,不难过。”他最终还是抬手以袖抹去眼眶的湿润,拿起最后一个小蛋糕送进嘴里大口嚼咬。
嚼咬的同时,两串温热的液体又由眼眶满溢而出,他不由得抬起双手遮掩于眼前,试图阻止悲伤感情的漫延;仿佛只要掩盖上,便不会知道自己此刻不争气流泪一般。
“……即使你从未发现,在你身后的影子的我。
即使世上再没有光,我依然忠诚于你。
因为,你就是我的光……”。
光,其实有时候并不一定带来希望,反而会是奢望与绝望。
明知道遥不可及,却偏偏动了妄想要得到的念头;执着追随很久,非但没有前进半步,反而感觉距离越来越遥远;于是连想起那个人的存在,都是痛苦的。
或许,就此转身,才对自己最好。
“可是,我放不下、放不下。明明心很痛,却放不下。”
……实,我真的……
顾畅青,你想和我说的到底是什么?!
后面的话到底是什么?!
唐信,为什么你就这么坚定地相信,这句语气转折要表达的真实情感是要和你表白?!
无论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都是三个字,三个字啊!!
你真的什么啊?!
混蛋顾畅青!
路灯下,偏瘦的身躯因不住抽泣而微微颤抖,还未等第三个蛋糕吃完,身影晃动幅度越来越大,手一松,还剩一半的蛋糕即跌落地面,青年身体一歪,下意识双臂环抱双膝,缩成一团,慢慢躺在花坛边上,困倦地阖上双眸。
夜风如同恋人微糙的手,温柔地拭干他面颊上的水珠,唯有两道水痕若隐若现。
“顾……畅青,你还……欠我三……三个字!”
过了很久,对面不远处另一个花坛边,那个一直坐在那里收听广播的老年人利落起身,矫健迈步至唐信身旁,小心翼翼地将青年扶起,随自己落座让对方枕着自己的腿重新躺回花坛边缘,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对方身上。
抱歉。
我实在是不应该出现的。
我不想让你失望……却又只能让你失望。
伪装成老年人的顾畅青,一双灼热的黑眸爱怜且内疚地垂视着唐信熟睡的侧颜,广场上路灯的圈圈光晕柔和地落于两人身上,拢成极温暖、自然的一体,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两人便天生如此地亲近。
依稀间,顾畅青似乎听到青年低喃了一句,于是他弯腰凑近对方唇边,屏住呼吸,倾听着青年尤粘着巧克力的饱满唇瓣微微蠕动:
“心悦……君心君……不知。”
“之死……矢靡它……故意,你……肯定没猜出来……”。
“不,我猜出来了。”男人情不自禁地于青年耳郭边温声应。
似乎是因灼热气息撩得唐信耳朵微痒,他抬手挠了挠耳朵,同时无意中抚过顾畅青的面颊,有些像明媚春光中携暖风雀跃,满是碧绿新芽的柳枝,轻轻地,带着些调皮,“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顾,顾畅青,你,你为什么不来……我都已经等你……很久……很久了……”。
“我来了,我一直在守着你。”男人好脾气地温声安抚。
“使我……不能息兮。”
“思之如……狂。”
“我也对你思之如狂。”顾畅青伸手爱怜地抚过青年浓密的头发。
“之子……于归。”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无一不是描述相思、愿得长相守以及衷情不改的诗句,无一不是那幅拼图背后填字游戏的最终答案,无一不是怀中青年所想对自己说的话;如今于半梦半醒间,一字不漏地全部吟诵出来,落入附耳至他唇边的男人耳中。
“我都猜出来了,你所想对我说的话,我都猜到了;这些,也是我想对你说的。”男人于青年耳畔低语重复,一遍又一遍,直至青年熟睡。
次日一早,唐信是被清扫路面的环卫车发出的“嗡嗡”声响吵醒的,他头痛欲裂地努力睁开双眼,模糊中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很灵活敏捷地由自己面前弹跳过,被过量甜食所麻痹的神经过了几乎二十秒钟,才因接收到惊吓反应坐起身并往后退缩,紧接着,支撑身体的两个手掌就因为触碰到非温暖床垫的其他微湿微软的物件而再度受惊,他努力快速挪动、落地跳开几步,盖在他身上的一件衣服也因此快速跌落于地。
回过神来的唐信,才看清刚才让自己受惊吓的,不过是一片沾着莹莹晨露的绚烂蓝紫色三色堇和黄色、橙色金鱼草,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污与花瓣碎片的手掌,又环顾四周陌生其实又有些熟悉的广场。
是了,自己昨晚约了故意……可是他没来……
青年自嘲地一笑,下意识捡起地上的那件深棕色,看着很像是那种六、七十岁老年人所穿的衣服款式。
这是谁的衣服?
昨晚似乎有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在梦里明明听得十分真切,却无法张口回应;而在清醒的那一瞬,那些原本蕴着情意,被刻入脑海里、心里的每一字句皆统统如被浓重、潮湿的雾气重重遮掩,再也辨不清、记不起任何一个字。
那人是谁?
究竟说了些什么?
疑惑、失落、苦涩情绪以及“宿醉”后偏沉重的脑袋令唐信反应迟钝,直到身后嚼咬、咂嘴的声响如同钝刀般划破他的沉思,他才转身看去,见一个乞丐正蹲在不远处,躬身似乎正捧着什么东西吃。
那是故意特意做给我的蛋糕!
唐信上前一步探出手有意夺回,却止住脚步,摇了摇头。
何必去和一个食不果腹的流浪汉计较呢?
反正故意他对我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