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接风宴,以郑渝伦丢脸的醉倒在地而结束了。
郑渝伦对于晋铮是男孩这个事实,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在第二天的饭桌上都闷闷不乐的。
金鹏举以为是昨天的宿醉未醒,交代了下人熬了醒酒汤。郑渝伦闷闷的喝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去瞟那坐在对面默默吃饭的月白衫子。
“晋诚,待会儿吃了饭,带渝伦贤侄在镇里转转。”金鹏举交代着儿子,转头有对郑渝伦笑笑,“贤侄啊,乡野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你就随便逛逛吧,只当瞧个野趣儿。”
不待金晋诚开口,郑渝伦就忙道:“不必了麻烦世兄了,昨儿不是听说晋诚兄今天要去县里述职吗?就让晋铮带我逛逛好了。”
角落里的月白衫子一愣,几乎被含在嘴里的饭粒呛到了。
金鹏举看了金晋铮一眼,道:“也好,晋铮啊,你就好好陪着渝伦逛逛吧。”
金晋铮慌忙小声应着:“是,二伯。”
郑渝伦看着那慌慌张张的人,不知怎么,就高兴起来,飞快的往嘴里扒着饭。
已经入秋了,风有些微微的凉,江南特有的温润湿软的空气中似乎还藏有淡淡的花香。
金晋铮和郑渝伦默默在青石板上走着,中间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郑渝伦偏头看着斜前方的月白衫子,心里莫名的冒着喜悦的泡泡。
“哎,你,你怎么都不说话的?”郑渝伦摸摸脑袋,有些不自然的开口,他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啊?”前面的月白衫子慌慌张张的回过头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郑渝伦看着那双漆黑的盛着慌乱的眸子,心里有什么地方软软的莫名的疼着,不自觉的放软了口气。
“晋铮,我让你紧张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金晋铮紧张的摆着手,试图解释清楚,“我,我一向很少接触外人,不怎么会说话,你,不要见怪啊!”
稍顿,悄悄瞟了他一眼,头慢慢低了下来,声音也细不可闻:“那个,昨天对不起啊,蹴鞠踢到你了。”
郑渝伦忍笑:“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呢。”
金晋铮头越发埋了下去,只是,白净的耳廓上,染上一抹可疑的淡红。
郑渝伦看着那抹浅浅的红,觉得自己心脏是不是真有问题了,否则怎么总莫名的,跳得这么厉害呢?
第3章
在金家的生活,悠闲而无聊。这个小镇上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可言,青楼、烟馆倒是有两家。可是郑渝伦对这种旧社会的腐败陋习深恶痛绝,是绝不沾边的。
对金家慢慢的了解也让郑允渝伦觉得压抑:这个外表光鲜的大家族,骨子里已经透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金家是传统的封建式大家族,金老爷子在这个家族里,有着绝对的威望。
金老爷子年轻时做过旧式的官,后来天下换了,就带着家眷回到了故里。他一生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金老爷子骨子里有抹不去的封建思想,除了早逝的四子外,其余的三个儿子只有金鹏举曾到外面念过两年的洋学堂。
另外两个儿子,从小就请了先生在家里教《孔子》、《孟子》......,就连两个女儿也都是识些字的:曾经请了先生教《烈女传》。
只是,读了那么多孔孟之道终是没能让金家的两位老爷有所通悟:金大老爷和金三老爷终日躺在那阴暗的、不见天日的卧房里抱着大烟枪吞云吐雾。
而唯一有幸到外面见识过大世界的二子金鹏举,也许是家里唯一稍微清醒的人了。他本有机会去过一种新的生活,但,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偏远的小镇,回到了这个曾今令他窒息的封建家庭。
如今金家老爷子虽还健在,但身子骨到底一年不如一年,这大半年来更是精神短少,大老爷、三老爷又是两个大烟鬼,只知道变着法儿的套钱去买“□□”,去捧戏子,买丫头。金鹏举不忍金家几十年的家业就此没落,极力想改善现状,却是力不从心。
金家,正一点一点衰败下去。
而现在,金家的少爷小姐们正一步一步重复着父辈们的老路:金家的少爷们一边在家里念着“之乎者也”、“礼义廉耻”,一边在外面花天酒地,吃喝嫖赌。
而那些仍然裹着小脚,关在深闺的小姐们一边读着《烈女传》、《妇德录》,一边等着父母安排的盲婚哑嫁。
这一切,都令郑渝伦打从心眼里深深的厌恶着。原本,这散发着封建腐朽味道的宅子,令郑渝伦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但是,那里有一抹月牙白呢。
晋铮,可能也是这宅子中的异数吧。
听说,晋铮的父亲金鹏程是老爷子最疼爱的幺子,从小聪明好学,老爷子对他的希望最大。但金鹏程二十岁那年,爱上一个风尘女子,不顾老爷子反对,坚决要娶她。
老爷子暴怒之下,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赶出了家门。
金鹏程也倔强,和那女子匆匆成婚,很快就有了晋铮。两人的生活过的很艰难,为了生活,金鹏程这个肩不能提的公子哥去码头帮人卸货。一
次意外中,被从半空掉下的货物砸中脑袋,身亡。
晋铮母亲悲痛欲绝,咬牙熬了半年,实在没了活路,又不愿再沦入风尘,把年仅三岁的晋铮送回金家后,就跳海随亡夫去了。
老爷子痛失爱子,对金晋铮怎么也疼不起来,偏偏,金晋铮长的太像他的母亲了,总是勾起老爷子的旧痛。以至于,老爷子刻意的,完全忽视了有这么一个孙子。
“墙倒众人推”,老爷子不喜欢,连带的下面的人都冷言冷语起来。倒是金鹏举看着晋铮实在听话可怜,平时也就多看顾着一点,好歹没让他受太大委屈。
晋铮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自然免不了有一些自卑。偏偏的,他的性子虽看着绵软温顺,其实骨子里透着倔强清冷,再怎么受到欺负、漠视,也只是沉默着。
郑渝伦的到来,令晋铮感到有些新奇的惊喜,这个爷爷和伯伯似乎都很重视的远方贵客,好像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他。
金晋铮有些受宠若惊的惊慌,隐隐地,又有些淡淡的喜悦。
晋铮觉得,这个大城市来的少爷真的和二哥他们很不一样呢,一点也蛮横霸道,而且,他懂的那么多!
每次渝伦眉飞色舞的讲起外面的世界,讲起他们的学生运动,晋铮总是面带微微笑的听着:即使有那么多他听不懂的新名词。
但是,郑渝伦发着光的脸庞,激动地有些微红的眼,这一切都让晋铮觉得,渝伦口中的新世界是那么美好!美好的晋铮也开始向往起来。
而郑渝伦,他其实知道,这个生活圈子极度狭窄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听不懂他所说的那些的,但晋铮凝神微笑的脸,总是让渝伦有一种想倾述的欲望。想让他了解自己多一些,再多一些。
第4章
“晋铮,晋铮。”郑渝伦一路从回廊那边奔跑过来。
金晋铮从书桌后站起来,推开窗,探出头对迎面跑来的渝伦微微笑着:“嗯,怎么啦?”
郑渝伦扑到窗前,跑的有些微微发红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听刘管家说,镇上新来了一班戏班子,晚上就在‘会春园’唱戏呢,我们晚上过去瞧瞧。”
郑渝伦生性跳脱爱玩,来了‘柳镇’那么久,一直在金家呆着,也没什么娱乐,算是把他给憋屈坏了。
金晋铮蹙眉,有一丝疑惑:“还没到过年,也不是谁的生辰啊,怎么就请了戏班子呢?”
金家历来是过年或老爷子、三位老爷太太生辰时,才会从外地请了戏班子来。
戏班子来了也不单到金家独唱,老爷子背了一个乐善好施的名儿,历来是把戏班子请到金家的别院‘会春园’唱戏,敞开了门让大家伙儿只管进来看。自然,金家的人是坐的单独包厢。
郑渝伦撇撇嘴,不以为意:“管他呢,咱们有戏看就成。”
金晋铮摇摇头,笑容里含着一丝歉意:“我就不去了,怪吵得慌的。渝伦你自己去吧。”
郑渝伦当即垮下了脸,皱着眉头不悦道:“你不去了还有什么意思啊?没劲,我也不去了。”
金晋铮有些无奈的笑着,伸手按按他皱着的眉心,道:“怕了你,那一起去吧.”
郑渝伦隔着窗子伸手揉着晋铮略长的发,开心的笑着:“这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