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
有人在骗他?
安兮臣心中冒出一个个莫须有的猜疑。
乔兮水又怎不知他师兄很难去轻易接受,于是朝前走了一步。
安兮臣就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对他的猜疑与失而复得的惊喜,对这世间的心灰意冷,以及不敢再去相信的小心翼翼,都一并沉在他双眼中。
乔兮水死了。这件事让他心里的城墙再次拔地而起,这次他把它筑的牢不可摧,把自己封闭在这固若金汤的铁笼间,谁也窥不见他的脆弱。
除了乔兮水。
乔兮水无奈,只好讪讪地退了回去,叹了口气,道:“你再往河边去一步,踩到青蛙可怎么办?”
“……”
乔兮水伸手揉了揉跑的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当时不是踩到了吗,你可得吃一堑长一智啊。”
安兮臣脑子里嗡地一声。
不可能,人都死了,不是真的。
三句盘旋不去的话碎成了灰烬,在夜风中散尽了。
是真的。
他忽然愣愣的想,是真的。
对他凉薄不公的苍天这一次终于怜悯了他一次。把他深眠地下的爱人还给了他——还给了他一道永不西沉的阳,永远生辉的月。
“师兄。”
乔兮水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我回来了。”
“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他说,“你也是,踏雪君。”
——苍天还给了他。
安兮臣怔怔的心想。是真的,不是做梦也不是有人试探,不是陷阱也不是幻觉。
他回来了。
他心中高高垒砌起来的城墙支离破碎,固若金汤的城池化作被踏碎的落叶,统统都化作了尸骸。
他奔过去的时候跌跌撞撞,如同那天他奔向濒死的乔兮水。
但这一次,安兮臣奔向的是活着的他。
乔兮水被他奔过来紧紧拥住,向后猛地踉跄两三步,但被牢牢地圈在怀里,并没有跌倒。
安兮臣将他按在怀里,他抱着人的时候力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大的出奇。但这一次,应当是真的怕乔兮水再从他怀里消失,怕他再死去,怕这只不过是他黄粱一梦。
“回来就好……”
他浑身发抖,话语间细细哽咽,乔兮水死时未来得及说的千言万语全都泄了洪,语无伦次地喷薄而出。
“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我该听你的,我早就该听你的……我还是觉得我不值得,我爱你……我早该说的,我爱你……”
“你是第一个……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做这些事的……第一个关心我的,不是谁都可以,只
能是你……”
“我爱你,真的……我非你不可,我真的很爱你……从今往后都只爱你,我……”
乔兮水半张脸埋在他肩头,静静地听他这些语无伦次。安兮臣依旧抱得很用力,甚至抱得他有些疼。但他没有嚷嚷也没有抗议,等到安兮臣话说到这里,乔兮水才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说,“我一直都爱你,安兮臣。”
安兮臣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那沉重的后悔不甘全在乔兮水这两句话里化成了水泡,被夜风吹了走。余下的只剩下对自己的痛恨,那些自责愧疚悔恨压得他心中深爱满满当当地泛酸。
“你没有对不起我。”乔兮水说,“你还不知道吧。只要你回了头,我就不会死。”
“我没有赌你的真心,我知道你会这么做。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清风门,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怪你,我更没有怪你。”
“你若问心有愧,我就同你一起去偿罪。这前面坎坷颇多,如果要死,你我就一起死,若能活着走下去,我就跟你走,无论何处。你抬起头来,我师兄坦坦荡荡,偿罪要有偿罪的样子。”
——安兮臣就只是想听这些而已。
他无所谓世人怎么看他,无所谓谁来恨他谁想他去死。他可以偿命,可以偿罪,但独独不想乔兮水恨他怪他想他去死。
他只不过想听他说一句不怪你,你没有对不起我。
但死人是不会再说出口的。
如今他回来了,说出了口,抱着他拥着他爱着他愿意陪他继续走,甚至愿意生死同行。
他愿意和他生死同行。
安兮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受的苦多,知道该如何咬牙忍痛,知道该如何不屈不折,唯独不知道该如何欣喜。
他忘了。
唯有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蜿蜒而下。
乔兮水死后他无处可放的崩溃悔恨忏悔和这些年的委屈挣扎苦痛,终于在这一刻得以爆发。他抱着他的失而复得,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再一次从喉咙里爆出了崩溃的哭号。
没有人听见,唯有落叶和风。
以及他的乔兮水。
安兮臣这些年的苦痛先不提,委屈肯定不少,眼睛哭了个红肿,乔兮水扯着他一只袖子往回走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地吸口气。
“……没哭够可以再找时间哭。”乔兮水同他道,“我一直都有时间。”
“不了。”安兮臣摸了摸鼻子,有点不自在道,“丢人。”
“你管那丢人不丢人的,有事憋在心里很容易憋出病的,想哭就哭,在乎那杂七杂八的还不如多活两年。”
安兮臣还是不自在,把话说通了之后他反倒拘谨不少,又挠了挠脸,低着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然后又吸了口气。
“……”
乔兮水一阵无奈,松开了他的手,拍了拍他的双肩,语重心长道:“等着。”
安兮臣一听等着便有些慌了,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焦急又委屈道:“你去哪?”
他那副表情实在像是只怕被扔下的小犬,乔兮水看得一阵于心不忍,安慰几句道:“我去买个东西,你等我就行,马上回来。”
“你等等。”
安兮臣说完,忽然伸出手去拨了几下他的头发,又低头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外袍。
乔兮水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一路跑过去,洗的头发买的衣服都被风吹了个乱糟糟。
意识到这一点后乔兮水表情一阵扭曲——敢情他还是以一副最糟的样子去见了安兮臣!!
也亏得安兮臣能忍得下他这
副憔悴的狼狈样子!!
安兮臣刚替他整理好,乔兮水就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安兮臣一哆嗦,一下子僵住了。他僵硬的抬起头,乔兮水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兮兮样,活像只要被抛弃的小犬似的,一双眼睛莹光闪烁地盯着他,道:“师兄,我难看吗?”
“……哪里难看?”
“我是不是比原来那个躯壳难看啊?”
“……没啊。”安兮臣道,“你说什么呢?”
安兮臣是真的觉得他这话有那么些许莫名其妙。
虽然他现在黑眼圈重,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是胜在生了双剑眉星目,若要论起来,“乔兮水”那具壳子属于长得不近人情,他这具壳子属于长得英气那类,属于各有千秋,没办法放在一起比。
再说憔悴又不是毛病,大敌当前,柳无笙那号人物都愁的满目憔悴,看着活像十天没睡过觉。
这人怎么会对自己样貌这么不自信的?
乔兮水脸上依旧可怜兮兮,接着问:“你是不是在硬安慰我?”
“……我没有,你很好看。”
“你不是比我更好看吗!”
“……那要不……”
安兮臣想了片刻,十分真诚的提了个建议:“我去破个相?”
“……不用了。”
乔兮水看他一副认真真诚的样子,生怕他真的会去破相,忍不住补了一句:“你别去破相啊。”
“……哦。”
安兮臣习惯性地摸了摸眼角的纹印,又道:“你是不是说要去买东西来着?”
“是啊。”
安兮臣伸手去右手长袖里摸了摸,摸出了自己的荷包来,递给乔兮水,道:“给,没剩多少了,别买太贵的。”
乔兮水:“……我有银子。”
说完他拿出一个先前买来的一个荷包。足足比安兮臣那个荷包大了半圈,里头沉甸甸的全是银子,还夹杂着几块碎金。
安兮臣愣了片刻,难以置信道:“你不会是哪家的公子哥吧??”
乔兮水:“……”
第1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