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番外(65)

作者:郑小陌说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长得很好看,着一身绛紫的笁罗绸缎,侧身坐在脚踏上,说话时的嗓音苍老而细哑,似女又近男。一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手摇蒲扇,怀抱着他同样年近五十的,苍老的爱人。

见到她,凉钰迁说的第一句话是红鸢,去把纱帐绑上,夫人睡着了。

看着他,李敛想起破庙中那些挤挤挨挨的囚鸭,想起乌江临走前的大雨。

她又想,放在以往,她甚么都不会想。

贺栖风说得的确不差,她确实成为了一个软弱的人。

朝前来一步,李敛用绑纱帐的绸带绞死了凉钰迁,还有他睡梦中的爱人。

第二日,李敛大醉。

那一天,她对张和才的思念前所未有。

她以这一份思念下酒,用这一场大醉,终结了自己的前半生。

做这次活,李敛没有用神隐刀,也没留印记下字号,为了不让任何人将她在乌江的行踪和张和才联系上,她赔上了一切小心做完了这一次,影子一样来,影子一样走。

她朝南方逃去。

在公门朝廷看来,李七是神隐的,但在道上,她做的事,尽人皆知。

凉钰迁是一枚网中的棋,是皇权天家的脸,他悄无声息的自尽在梁上,整个京畿便也要有一些人悄无声息的自尽在梁上。

拔旗相助者自有其仇敌,有人帮她,便有人要杀她,公门的那一道门,也并不是总关得严严实实。

一步一步,李敛踏在钢索之上。

还未出京畿,她手下十个人便死了五个,待出了京畿,活着的人便削减为了两个。

阉党,凤凰军,翠玉阁,燕子楼。

公门人暗中的触角,抓向四面八方。

她身上的伤实际远不止这一个,这个伤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但这种事,李敛不会告诉张和才。

李敛并不记得她如何逃过去的,她唯一记得她在逃。

她可以死,但死之前,她想回一趟乌江。

她想要看一看他。

几十个日升,一次悠长别离,回变成了去,去变成了回。

她想,我要回来。

即使死了,我也要教他此后一生,每一瞬息都在怀念。

“于是我便回来了。”

看着张和才,她慢慢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笑了一笑,她慢慢又道:“你放心,我在京城与裘家主分别时便换了面容,贺栖风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我现在的脸才是真脸。”

她道:“就算离开,我也不会牵连到你。”

张和才原本微启的口唇闭上,手不自知地抬起来,像要打一个无法落下的耳光。

看着那只手,李敛咧了咧嘴,前倾身道:“老头儿,你要打我?”

“……”

张和才的唇只紧紧抿着,无法言语。

把脸凑到他手边,李敛用颊挨了挨他的手掌,张和才一把把她的面孔朝后推,冷着脸站起身。

“脱衣裳,上床去!”

李敛震惊。

“张和才,你来真的啊?”

李敛也站起身来,退后了两步,她边退边道:“哎,我说,真办事儿也不能现在啊,我都这个身体状况了,你不体谅体谅我?”

“我办你奶奶个嘴儿!”张和才气得尖声大骂,指着她道:“李敛!你丫立刻扒了这身儿皮!给爷爷滚床上去!你要再敢半夜睡梁上,我——我就——”

我了几个字,他说不下去了。

李敛慢慢扯起一边嘴笑,环臂向前来了几步。

“哦,你就如何?”

“……”

张和才噎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盯着李敛,张和才的目光中渐渐现出三分怨毒,七分奈何。

这一刻这一瞬,他比任何时候,更像个太监。

许时,他轻声道:“李敛,你只会欺负我张和才,是吧?”

这一句话好似一个撒娇,可话中却连半点撒娇的意味也没有。

“……”

顿了顿,李敛面上的残忍尽数消失,笑容落幕,化在了无声之中。

慢慢垂下眼,她低下头解去腰扎,脱掉外衣短打搭在屏风上,打散马尾,去掉鞋袜,转身坐在了床榻的边沿。

两手撑着身下的榻,她轻快地晃了晃腿,微仰头看张和才,目光平淡。

“我睡里侧?”

在原地站了良久,张和才取下腰封,解开衣襟,脱去外罩的纱袍与裤裙,摘掉发簪,亦脱掉鞋袜,坐在床榻的边沿。

扭过头,他迎着李敛的目光,抿了下嘴。

“睡里侧罢。”

两人很快躺下去。

李敛的肩伤了,只能背对着张和才朝里侧躺,二人躺下时张和才仰面,过了良久,李敛听到身背后一阵小心的衣料窸窣,脑后很快传来细微鼻息。

她眼都没睁,懒洋洋地道:“张大爷,三思而后行啊。”

张和才气得一阵磨牙声。

李敛闭着眼哧哧地笑。

笑过了,她胳膊翻过去朝后找,张和才很快将自己的手递过来,两人隔着半臂远的距离牵在了一起。

岑寂许时,张和才道:“七娘,明日早起你等着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敛嗯了一声:“甚么地方啊。”

张和才停了一瞬,道:“去了你便知道了。”

李敛心中了然。

思及此,她随口又道:“夏棠近来怎么样了?我走了一阵子,她偷懒了吧?”

张和才手一顿,反问道:“你不知道?”

“不知甚么?”

张和才道:“小世女游学去了。”

李敛睁开眼了。

放开张和才,她呲牙咧嘴地平躺过来,扭头看着他道:“她干啥去了?”

张和才贱兮兮地道:“哟,李师父这事儿都不知呐?”

赶在李敛开口前,他又道:“你走了半个月后她就同王爷言明了,说定了以后的仕途,和静王府的两个世子世女离家游学去了。”

李敛望着床帐呆了一会,道:“她去多久?同你说了吗?”

张和才道:“说了,说是去个一年……半载的。”话到此处,他嗓音缩了起来,有些哽咽。

李敛沉默。

片刻,她的手在低下摸到张和才的指尖重新握住,闭上了双眼。

“老头儿。”她道:“睡罢。”

“……”

良久,屋子里岑寂一片,再无声息。

李敛很有几年没有这般安安稳稳的睡在床榻上了,很是不习惯,加之身边有人,张和才的睡姿又谈不上很好,弄得她一个夜里醒了五六回。

可要说非得因为这点儿事和张和才找别扭,李敛觉着没劲。

第二天她醒了个早,趁着张和才还没醒,她起身穿上衣服出去跑了两圈,溜达到王府中去,趁换防时候翻进院墙,寻到了夏棠的旧屋去看。

窗子推开,里边一片人去楼空的寂静。

如果她没有回来,现下面对这片寂静的便是张和才。

夏柳耽有他的牛和马,李王妃有夏柳耽,而他张和才,只会拥有着片寂静。

面对着这一片死寂,李敛无声地站了一阵,掩上窗棂,翻身回家去了。

她回去时,张和才刚起。

见她进门来,他吐掉口中的盐沫子,撇了下嘴道:“一大清早儿的,李大侠又上哪浪去啦?”

李敛笑眯眯地歪着身子,踢着步子朝他走来。

张和才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眯着眼道:“李敛,你又憋什么坏了?”

李敛仍只是笑,一步一步,她走在张和才的面前,看着他轻轻道:“老头儿,咱们去哪儿,现在就走吧?”

第五十五章

“七娘, 你要不还是上来罢。”

“……”

“七娘——”

张和才一挥鞭,将牛车朝前赶得快些,向着前头檐上喊道:“过了这一段前头就没几间房了, 你打谱在人家院子里头跳吗?”

李敛远远回过头,提气三两下奔过来, 右手把着路旁一棵粗树枝子打了个金猿挂壁, 脚尖点跃,风一般落在了张和才身边, 险些惊了牛。

张和才边安抚边抱怨道:“我说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能安分点儿啊?一时三刻能不能呆着?”

李敛食指挠挠脖颈,环起手盘起腿。

“你这走得也太慢了。”

“走快了干啥?”张和才撇嘴,“赶死去?”

李敛头面不动,斜睨了他一眼,半晌重新看着前方, 两手伸向后去撑住身子, 懒洋洋地道:“老头儿, 你怕呀?”

张和才打了个磕巴:“怕、怕个屁!爷爷我怕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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