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府依旧在原址,没有搬迁。
天空灰蒙蒙的,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苏云夕坐在院中的凉亭下,烹茶煮酒,看着雨滴珠子似的从檐角一串串落下,连成一片水幕。
下人撑着柄油纸伞穿过雨幕,“公子,归雁堂三堂主求见。”
苏云夕晕染般的眉眼流转,“她来做什么?”他抬手,一挥袖袍,将府里以一种诡异状态停止的时间重新恢复流动,等确定没有异常后,才让下人请舒惜妍进来。
舒惜妍低头矮身进入凉亭,许是天寒的缘故,她脸色不是很好看,脸色有点白,但耳根着又有点潮红,像是被冻红的,她搓着手,“能喝杯酒吗?暖暖身子。”
苏云夕并未起身相迎,只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舒惜妍倒了一杯苏云夕新煮的酒,一饮而尽,苏云夕观察到她全程只用了右手,而左手一直藏在衣袖下面,看不出端倪。
“舒姑娘怎么今日有闲情来我府上做客了?”苏云夕起了话头。
舒惜妍还是那一身很干练有英气的打扮,她在苏云夕对面坐下,爽朗的一笑,“正好有公事到这附近,发现苏府还在,就想来找你叙叙旧,毕竟也这么多年没见了。”
苏云夕面色不改。其实这五年,舒惜妍似乎还是坚信贾知行死亡的事和他有关系,五年来明里暗里派了好几波人来查,苏云夕其实都清楚,但他也没点破,“原来你我之间还有旧能叙,苏某可真荣幸之至了。”
舒惜妍又饮了一杯酒,没顾忌温雅公子话中的暗刺,“连梅子镇的地下妖市前年都搬走了,苏府怎么还没搬,外面街上阴阴沉沉的,飘荡着好多孤魂野鬼,这大白天的,越州也不见光,都被魔气侵染干净了,苏公子难道一点都不怕吗?”
苏云夕垂下目光端起茶杯,“专门请了仙长来看过,魔气大概还要一年才会扩散到这里,到时候再搬吧,现在还是安全的。我这人念旧得很,从小在越州长大,要离开了舍不得,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倒是舒姑娘一女儿家,才叫真有胆识,来这边办公务。”
舒惜妍叹了口气,“唉,当年立下军令状的两个案子,都没破,帝君对我失望了,什么苦活累活吃力不讨好的活都让我做了呗。当时我查到‘夜雨’是一个组织,落方临和贾知行死前都收到了刺杀令的时候,还以为顺着这条线能把案子给破了,结果这个杀手组织就像是隐于地下的附骨之疽,稍微探出点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你说……是不是也挺惨的。”舒惜妍目光有些迷离,“好好的一个仙盟五绝,叶落山庄因为落方临的死现在成了一盘散沙,云水宗也因为魔灭门了。”
不知道是因为真说到了伤感处还是冷得厉害,舒惜妍又饮尽了一杯酒。苏云夕目光举重若轻的在她脸上扫过,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常饮酒的人,才几杯,双颊已经明显泛红。
他不知道她今天的来意到底是什么。无法放下戒心。“舒姑娘,今日天寒,你要是没有别有的事,还请……”他送客的话说到一半,舒惜妍整个身子趴在了桌上,打翻了酒盅。
苏云夕:“……舒姑娘?”
他探身查看,发现舒惜妍一直没有伸出来的手此刻软绵绵的垂着,手腕上有黑色的血丝不断蔓延扩散。他一把抓起舒惜妍的手,撩开衣袖,只见她整条左臂都蔓延了黑色血丝,上臂有一道锐爪状的骇人伤口,血已凝固。刚才灌酒只是为了舒缓疼痛。
苏云夕在瞬间判断出了她受了什么伤。他放开舒惜妍的手,坐回了座位上,近乎漠然的看着晕过去的人,他好像和她不熟,也并没有什么义务去救一个人。
☆、章五五
苏云夕仔细斟酌了一下舒惜妍的来意,如果是因为受了伤想要呼救,那为了强迫他必须救她,她可能不是孤身一人来的,还带了手下在外面候着,手下要是发现她进了苏府后就没有再出来,归雁堂三堂主死在苏府大院里,这件事少说也得惊动沧州,更何况她受的伤还是被魔物抓的。苏云夕脸上神色如常,但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情,舒惜妍死在哪儿他都有本事把自己和此事摘得一干二净。
他忽然从座位上消失,整个人无声无息穿过雨幕,白玉靴踏在青石板上一个个水洼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来到府门外,双手成爪,眼里涌动起冰凉的杀意。但奇怪的是,不仅没有人,连人的味道都没有。
弹指间,他又回到了亭中座位,连发丝衣服都没有沾到一点雨水,他视线在舒惜妍身上逡巡了一刻,算了……他起身绕到舒惜妍身后,一手搂着她的肩头,一手拖着她的膝弯,把她横抱了起来,放到了客房的软塌上,苏云夕同时坐到软塌上,让舒惜妍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他的双瞳忽然诡异的拉长,瞳孔变成了金黄色的一条竖着的线,源源不断的妖力注入舒惜妍的身体,修复她手臂被魔的抓伤。
过了一会儿,下人端着铜盆装着水挂着毛巾匆匆跑来,他还没敲门,门就自动打开了,苏云夕从里面出来,“替她包扎……再送点吃的进去。”
……
木瓜儿的身体真的太虚弱了,一直昏迷不醒,几个大夫来看后都束手无策暗示准备身后事,村妇哭得肝肠寸断,好几次都差点跟着一起晕过去,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屠夫大喊着,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娃儿他娘,木瓜有救了,木瓜有救了!”
村妇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连忙迎上去,只见屠夫身后正跟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身出尘鹅黄色道袍,背负一柄桃木剑,两条眼睛微微眯起来,狭长而又神神叨叨。
道士还在老远,趴在地上休息的蜜瓜就跳了起来,对门疯狂咆哮,它一个飞扑超过村妇冲上去,咧着嘴呲着牙作势要咬人,被屠夫眼明手快抓着后颈皮拎了起来摔到一边,“蜜瓜不闹。”
老道士斜眼看了一眼土狗,眼中有一瞬阴郁,但很快就恢复到了超脱凡尘的状态。
屠夫低下头,一抱拳竟然跪了下来,村妇也马上哭哭啼啼的跪到他身边,“道长,还请您施法救救我们的孩子!这娃可怜得紧,小小年纪却被魔气侵染。”
“魔气?”老道士目光一流转,“你们真的以为是魔气吗?”他抬手一挥,一道荧光跃入木瓜儿的眉心,只见昏迷中的小孩痛苦的拧起眉,随后有一圈圈黑色的纹路从他眉心发散,“他是被妖邪吸了精气!”
“妖邪!?”村妇一下子魂儿都没了,整个人无力软倒,“怎……怎么会有妖邪呢,是谁这么狠心对待一个孩子。”
老道士冷眼“我且问你们,小孩是从什么时候染上病的?”
“五……五年前,云水宗被魔火烧灼的时候。”
“在那之前呢,你们做过什么事,捡过什么东西?”
村妇震惊看向一旁呜呜叫唤的土狗。
“这妖邪可在你们身边待了五年了!这孩子为什么大病久久不能愈,原因就出在这里!”
屠夫嘶哑道,“还请道长赐教,我们该怎么做?”
老道士双手背在后面,仰起头,“妖邪必须借助肉身存在,杀了这条狗,我在从旁使出封印之术,把妖邪镇于九层宝塔之中!如此,你儿方可得救。”
三道视线同时看向蜜瓜,土狗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一步步后退,从喉头发出压低的吼声,在村妇犹豫之时,屠夫已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狗把它拎起来一路向外,“小翠,把我屠刀拿来。”
小崔抓着屠夫的臂膀,他的小臂肌肉紧绷,她不忍的看了一眼被拎起的狗,狗耷拉着两个耳朵,眼睛里竟然有了泪水,“孩子他爹,这……这要是把蜜瓜杀了,孩子醒过来后嚷嚷着要见它怎么办?这五年他俩形影不离几乎就没分开过。”
屠夫脚步停了一瞬,但很快更大步的往前冲,“这不是蜜瓜,这是妖邪!再说我屠场那么多狗,随便找一条像的,在训练训练,木瓜儿那么小哪里分得清楚,命重要,过两年什么都忘了!去拿刀!”
庭院外,道士双手结印,示意屠夫可以动手了。屠夫的刀上披戴着夜露,他双手握住刀柄,毫不犹豫狠狠向土狗砍去,鲜血四溅。道士立马施术试图杀掉里面藏着的灵,这灵不灭,他的计划很难推进。那一点红色和紫色糅杂的光,在狗肉身死去后立刻投入夜色中,竟然闯破了重重术法,逃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