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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一座民居小院中。木瓜儿放了学,背着书包在村妇的搀扶下慢慢回家。木瓜儿是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但他比同龄人都要矮上半个头,也要瘦弱很多,他看起来很孱弱,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走上几步就喘得很厉害。
他还没跨进大院儿,大黄狗就疯狂摇着尾巴从里屋飞奔出来,绕着木瓜儿的裤腿疯狂转圈圈,它已经被屠夫洗得很干净了,毛色金黄的亮堂堂的,浑身香喷喷,它见到木瓜儿的母亲,高兴的跳起来扑到村妇身上,但它怕自己的重量压坏木瓜儿,到了木瓜儿这只是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围着他打转儿。
木瓜儿也高兴极了,虚弱无力的目光都似精神了起来,弯下腰宠溺的抱着大黄狗,“蜜瓜我回来啦!”
屠夫捧着一件厚棉袄从里屋匆匆出来,把木瓜儿裹进去,然后牵着木瓜儿和村妇,狗狗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进了屋。
☆、章五三
“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是以这样的方式。”营帐里,涟漪看着江瑜和叶青,目光中涌动的情绪五味陈杂,她到现在也无法忘记当年和他们在琥珀琉璃珠中并肩作战过的那段时光,以及那给了她温暖和生的机会的爱人残忍倒在她面前的刺骨悲痛,每每念及都让她痛苦于自己当时无能为力的弱小,竟然连报仇都做不到。
“你的内丹是怎么回事?”叶青显然没有任何想要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江瑜把刚要说出口的场面话吞回肚子里,一手按住半边眼睛无奈低笑。
涟漪背上原本的蘑菇盖是因为妖力太弱化不去的原因,离开落云川,进入中州,被曦和城收取内丹后,更加不可能修炼,更别说五年时间脱胎换骨。
许是低头低习惯了,即使她已经能挺直了背,但视线还是时不时盯着地面,整个人安静下来依旧是丧丧的状态,“当时我去妖市找小老板报仇,差点死在他手里,但最后被一个人救了。他把我带去了魔王岭。”
叶青神色发生了细微变化,“血玲珑?”
“没错,血玲珑楚逸。他救了我,还教了我一种不需要靠内丹凝结妖力的办法。”
叶青:“他倒是知交遍天下,交给他做的正事却一件都没做好。”她似漫不经心的一提,“算了,只要他不是交给你了什么需要出卖血肉灵魂的,帮帮你也无所谓。”
涟漪脸色苍白了一瞬。
“但你要考虑好了,现在妖族和中州势同水火,你们除了回落云川,没有第二条活路,这次发现你们的是我和江瑜,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呵……还是和当年一样漠然的置身事外啊。涟漪心想。她目光投向江瑜,“回落云川可以,但江瑜必须退兵。”
“恕难从命。”江瑜摊开手。
涟漪笼于袖下的手狠狠掐进肉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江瑜正色道,“你不想我攻破梦泽是因为他们给了妖族庇佑是吗?只要稍微留神,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妖村的存在。涟漪,人心是很复杂的。”他的语气慢慢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规劝,“他们现在帮助你们,救济你们,只是因为他们站在沧州帝君的对立面,他们需要纳贤,需要吸收势力,不断壮大自己的反抗力量,而一旦他们成功了,只会变成下一个沧州,妖依旧是奴。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在波涛汹涌中站稳脚跟。”
“所以你现在做的事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吗?”涟漪没有回头,强迫自己挺直了背。
江瑜不置可否,“功名利禄,战功军勋,除此以外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我的前进。”
涟漪没有再回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营帐。
叶青‘啧’了一声,“她眉心有隐约的血气,这点她自己都察觉不到,不知道楚逸在想什么,他自己‘天骨’都没练明白,还用这种方式诱导红魔妖用自己的血肉凝结妖力。”
“这还不简单?如果真能另辟蹊径,让失去内丹的妖重新拿回妖力,魔族能增加多少可靠的力量?毕竟瘴气都能化魔,魔功为什么不能重塑妖呢?”江瑜拍了拍叶青肩膀,侧耳不怀好意的笑道,“师父……你的同族可能想要卷土重来了!”
叶青扫开他的爪子,“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是是,我师父可是高贵的羽族。”江瑜笑道,“不过我刚刚和涟漪说的,也是要说给你听,别相信楚逸啦,多相信相信我不好吗?”
叶青怀疑江瑜欠揍的毛病又犯了,“我相信你和把我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有什么不同?”
“至少我不是‘别人’嘛。”江瑜扬起眉,笑得越发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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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
蜜瓜摆着尾巴把饭碗里的剩菜剩饭拱得一干二净。
木瓜儿和屠夫村妇坐在桌上吃热乎的家常菜,他瞧着蜜瓜实在欢喜,总是忍不住偷偷掉几块红烧肉到地下。
“好了木瓜儿!蜜瓜吃不了这么多,你看它肚子都鼓起来了。”村妇轻轻皱眉,温婉笑道。
被抓个现行,木瓜儿吐了吐舌头。
“长身体,多吃点。”屠夫一直给木瓜儿碗里添肉。
简单朴素的屋子里,一盏昏黄的灯暖暖的照耀着,宁静又温暖。村妇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但不知怎么,看着看着眼眶就湿润了——她心里清楚,就算吃再多补再多,木瓜儿也长不大了。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借着掩饰飞快的抹去泪水,下一刻温柔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哎,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蜜瓜来我们家都五年了。”
蜜瓜吃饱喝足,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屠夫夸道,“我们木瓜儿多有爱心和责任感,把小狗养的白白胖胖的!”
木瓜儿绽放了一个笑颜,向爹娘展示了空的碗,“爹,娘,木瓜儿今天把饭全吃完啦!我能不能带蜜瓜出去玩一会儿!”
村妇起身,明显有点不放心,但屠夫轻轻在她手腕上拍了拍,“去吧,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诶!好咧!蜜瓜,我们走啦!”木瓜儿给蜜瓜套上牵引绳,蹦蹦跳跳的出去了,在那一刻,蹒跚的步履看起来都有活力了不少。
等目送着孩子的身影离开屋子,村妇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屠夫不忍,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孩子他爹,可怎么办啊,娃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就不行了。”村妇捂面痛哭,孩子走后,所有在他面前塑造出的坚强隐忍,全部消融奔溃。
“没事的,能有办法的。”屠夫的声音虽是极力克制,但还是有一些颤抖。
“还有什么办法啊,这五年,这么多办法都试过了,但孩子的身体一天一天越来越弱,他前些天,一到晚上就咳血,怕我们伤心,还偷藏着不告诉我们,连学堂到家里的短短几里路,都需要人背着走一半,他越懂事,我就越难过。”村妇泣不成声,“五年前我们娘俩就不应该留在越州,都是你的错,好好的想什么修仙慕道,做个寻常孩子健健康康平安幸福的长大不好吗!为什么要去云水宗!”
“你现在怨我也没用。我当初初到沧州,还没有站稳脚步,你们娘俩跟着我只会颠沛流离的吃苦,我只能先把你们留在越州。”屠夫声音嘶哑,“又有谁能想到,传承了几千年的宗派会在一夜之间被魔火付之一炬,方圆数百里都被魔气侵染了呢。要怪就怪那些魔,这群嗜血的怪物为什么永远都除不尽!小翠,和你一样,我也很爱木瓜儿,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他的。一定。”
村外,木瓜儿拎着狗绳,很慢很慢的往前走,走几步就弯下腰小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在旁人看来,蜜瓜灵性极了,始终跟在木瓜儿的旁边跟着他的节奏慢慢的走,也不闹也不叫。
夕阳把两个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多漂亮呢。”木瓜儿痴痴地望着落日,目光里染着对这尘世深深的眷恋,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这个世界。蜜瓜吐着舌头在他身旁坐下。
忽然,蜜瓜两个耳朵竖了起来,警觉得往不远处的小摊子望去。它有些焦虑的站起来,嘴咬着牵引绳把木瓜儿往老槐树后面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