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已经痛到在床上打滚了,还叫不明显?董陈有点想骂人。
不过这位主治医师虽然看上去“医术不高”,但是态度一直很好。理智和教养告诉董陈,再气再累脸上还是要保持微笑。
“那么,您建议我接下来怎么办?”
地中海医生诚恳道:“要不你再去挂一下内科吧,排查一下胸腔,邵永顺专家是内科一把手,你直接拿CT片给他看就行。”
董陈:“……”
如果这里不是闻名全国的医大一附院,董陈会觉得自己掉进了环环相扣的骗子传销公司。
上午的门诊时间即将结束,如果就此放弃,稀里糊涂没结果地离开,她不安心也不甘心,只能继续一挂到底。
十分钟后,董陈攥着100块换来的专家挂号单,来到了内科门诊室。
这位邵医生的诊室大门紧闭,董陈只好先坐在门外等位。
又等了十几分钟,里面一直没人叫号,她忍不住询问旁边一位老大爷:“您也挂邵医生的号?里面是什么病人,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
老大爷摇摇头:“里面不是病人,邵医生在会客,我们都等半个小时了,也不敢进去打扰。”
他话音刚落,诊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助理医生接听着电话走出来,又随手把门关上。
董陈和其他几个候诊的“病友”面面相觑,均是一脸无奈。
门没关严,门缝里隐隐约约传出几句交谈——
“首次穿刺时,术中冰冻提示明明是良性!谁能想到,切片三天后,正式的病理报告结果为恶性……如果我当初,能坚持说服家属同意做二次手术就好了,那个小姑娘也许……”
说这话的人,声音苍老,听上去有些低落。
一道年轻的男声,冷静回应:“邵老师不必自责,我看过临床报告,患者的肿瘤与周围组织粘连过于紧密,即使二次手术,也不能保证彻底切除。”
“可是……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老者叹气,“先不聊这个。对了,正觉,你们所的T计划,确定与哪家医院合作了吗?”
“决定了,医大一附院。”声音很坚定。
“很明智的选择,不过市人医的华院长那边,你恐怕不好交代……”
……
董陈听得费劲,只觉得年轻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好奇心驱使下,她透过门缝,往里多看了一眼。
原来是他,十几天前在人民医院遇到的那个年轻“药代”。
董陈没想到自己会记得这么清楚,果然所谓的脸盲,在长得好看的男人面前是不成立的。
所以,她和几个患者被晾在外面这么久,早上空腹到现在,又累又饿,而老专家却在和小药代喝茶聊天,洽谈业务?
董陈怒从心头起,重重地敲了敲诊室的门。
交谈被打断,邵医生放下资料,疑惑道:“请进。”
董陈推门进去,果然,邵医生和那个穿正装的男人坐在诊桌后面,地上还放着两袋价格不菲的“心健宝”。
董陈乜一眼年轻男人,心中鄙视,这年头药代给医生送“福利”都这么众目睽睽、光明正大了?
她毫不客气把凭证条拍在老医生的桌子上,直接道:“邵医生,这是我的挂号单,马上十二点,医院就要下班了,如果您没时间诊病,可以退钱吗。”
已经排过的号,哪有退钱一说。邵永顺医生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讪讪道:“不好意思,聊着聊着忘了时间。现在就给你看,你哪里不舒服?”
董陈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年轻男人。
周正觉读懂她眼里的排斥,低声道:“邵老师,我先回避一下。”
邵永顺明白,爱徒这么一“回避”,再把他从实验室请过来可就难了,急忙道:“不用不用,很快就结束了。”
他又对董陈解释:“这是我指导过的学生,现在也从事医药行业。”
医生和药代,也算半个同行。董陈暗自哂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这个称呼从文艺界、娱乐圈流行开来,蔓延到各行各业,几乎和“男神女神”、“亲爱的”一样烂大街了。
算了,看病要紧,她回答:“我右侧下腹不舒服,不明原因疼痛,断断续续有半个月了。”
“妇科排查了吗?”
“……”又是这种问题,董陈相当无语。
她耐着性子回答:“上午做B超排查过了,没有问题。”
一附院内部,患者的检查数据是相通的。邵医生点开HIS系统,一边看一边问:“去普外看过了吗,阑尾有没有问题?”
董陈觉得自己像只乒乓球,被几个科室推来推去的,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她没好气道:“查过了,阑尾、肠道、泌尿系统都没问题,里面有CT影像,您可以自己翻翻看。”
邵医生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气,认真看了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挥挥手,邀请身边的爱徒也看了起来。
董陈:“…………”
之前面对医生,描述自己的症状倒不会觉得奇怪,但是现在,她有种隐私被外人窥窃,且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裸/奔的感觉,心里不舒服极了。
看过之后,邵医生下结论:“我从你的CT断层图像上,重点看了内科范畴的心、肝、脾、肺、肾。不过,影像显示……这些都没有问题。”
连续听到“没有问题”这个结论,董陈完全没有开始的窃喜。相反,她心里更加没底,也更加失望。“您的意思是,这病您治不了?”
邵医生瞪眼:“话怎么能这么说,有病我自然会治,但是,也许你根本没病呢?”
“没病?疼在我的身体上,还能是幻觉?”
老医生笑了,想尽快结束这场门诊:“很多时候,心理的压力、负面情绪,也会造成生理的疼痛和不适。我建议你回家修养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不疼了。实在担心,要不再去挂一下精神科?”
或许是董陈的错觉,她明显看到对面的年轻男人在听到“精神科”三个字时,嘴角轻轻动了动。
内心的火苗瞬间被引燃,她坐直身体,质问道:“所以,我花了一百块挂号费,就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吗?”
“这、这怎么能是废话?我也是根据影像科的检查结果,如实……”
“庸医!”董陈打断邵医生。
“你说什么,你说谁庸……?!”
邵永顺难以置信,他从业数十年德高望重,从未被人这么骂过,尤其还当着自己学生的面。
“您要是听力不好,隔壁就是耳鼻喉科,要不您也去挂一下,以免坐在这误人子弟。”
董陈站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们,心里总算畅快一些。
“对,我说的就是你,庸医。”
第7章 第七朵
六年前,周正觉从帝都大学硕士毕业后,南下考取了Z大的生物博士,主攻分子生物的基因工程。
读博期间,他就深受导师器重,破格加入了Z大与市人民医院的合作项目,参与了HIV病毒第三代新型靶向药物的研究。
市人医的华振国院长也非常重视这个项目,曾多次莅临Z大实验室,考察指导。周正觉负责的实验成绩突出,也深得华院长的认可。
意外的是,三年前周正觉博士毕业,却宣布退出Z大的原研药小组,申报了康奈尔大学的基因研究所,转攻基因编辑技术。
虽然他这个时候退出并不会影响新药的进一步实验,但出于爱才惜才,华院长还是找到他,将他痛骂一顿。
“靶向药物是当下治疗HIV的主要方向。新型药即将通过临床试验,获批上市只是时间问题。新药一但上市,研发组会拿到国奖,药企能收回千万倍的利润!你个人履历的含金量也会大大提升……如此关键的时候,你却要退出,这不是儿戏吗?!”
类似的劝说,从导师到同僚,周正觉已经听过太多。
“您的意思我理解,但个人以为靶向药是当下,基因工程才是未来。华老师,我意已决。”
“你意决个屁!”老院长忍不住爆粗,“国内的基因编辑技术还在起步阶段,很多制度还不完善,研究者很容易受资本蛊惑而走偏路。上一个挑战人伦底线、私自编辑坯胎基因的人,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我们都很清楚,基因编辑技术不会因外界的质疑而停滞,反而会在规范和严谨中继续全面地发展。”周正觉深深地向华振国鞠了一躬:“老师,新的风口即将形成,总要有人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