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胰腺癌,前期都是没有症状的。现在不是给你解释这个的时候!”
周正觉站到董陈面前,从夏长远手里接过文件,“董陈,现在董老师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要相信医生,如果害怕,我可以代你签字。”
董陈立即冷静下来,“不,我自己签。”
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两份告知函,上面每一个字都严峻而冰冷。董陈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此刻会有千钧重。
她的双手在颤抖:“夏医生,拜托你们了。”
夏长远接过文件,神色凝重:“放心,我会转告内科和肿瘤科的医生,尽量保住你母亲的胰腺。”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徒弟:“里面没你的事了,在外面照顾一下家属的情绪。”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上。
董陈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再次陷入沉默。
白珺宁蹲下身,单膝跪在董陈面前,脸上的绝望不比她少。
周正觉在旁边顿住,没有打扰他们。
他知道,董陈需要一个解释。
“元元,我知道这一次,你不会再原谅我。你打我骂我都好,但是不要不说话,好吗?”
“白珺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前半生你来招惹我,却又离开我。你和别人结婚,我已不恨你。为什么你们现在还要来颠覆我的生活!”
白珺宁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多了一丝坚定。
“对不起,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总是幻想着,时间可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可惜,我妄想隐瞒一个错误,就不得不再犯无数个错误。董陈,四年前……”
“珺宁,你在胡说什么!”
杜若芬厉声打断儿子:“医院这么多人,你要想清楚,说每一句话的后果!”
蔺晓雅下意识捂住了左眼,她也预感到白珺宁想说什么。
“妈,对不起,这次我又要让您失望了。”
白珺宁回头,坚定地看着董陈。
“还记得吗?四年前,硕士毕业前的几个月,我在一附院做规培生,最后一个轮值的科室是……麻醉科。”
董陈当然记得。四年前,白珺宁初入医院,便得到了普外科夏长远主任的青睐,在各个科室间左右逢源。
规培生的工作比护士还辛苦、忙碌,他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导师和同事。
他每天晚上洋洋洒洒地向她汇报日常,比如第一次查房,第一次进手术室协助主任做股股搭桥,第一次操作进口的达芬奇机器人手术系统……
那时候的白珺宁,立志成为最专业、最完美的外科医生,董陈迷恋着他的意志和意气。
不像现在,他时常治愈又时常颓废,活成了矛盾的结合体。
“4月30日,是我在麻醉科轮值的最后一天。只要协助麻醉师和夏主任,为一名四十三岁的男性患者,做完最后一台阑尾炎手术,我就能正式进入夏主任的科室,成为一名真正的外科医生。”
董陈愣住了。
她对那段时期记忆深刻,因为三天后的5月3日,是令她终身难忘的日子——她的父亲陈健平突发脑卒中,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天。
“那天的阑尾切除手术,原本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是我们没有想到,术后还在昏迷的患者,从手术室转入病房后,突然提前清醒过来,而且情绪变得非常激动。
“他当场袭击了病房里的一名护士,导致那名护士的左眼撞到桌子,角膜永久性损坏,当场……左眼失明。事后我们才知道,该患者在入院前,向我们隐瞒了家族遗传性精神病史。”
“那名护士是……?”董陈心中有股强烈的第六感。
“是,你没有猜错。”
白珺宁转身看向身后的女人。
“晓雅,我很抱歉。”
第33章 第三十三朵
急诊走廊上,路过的病人和医护,投来了诧异的眼光。
白珺宁全然不在乎。这个时候,他只希望将往事和盘托出,能减轻心中的负疚。
蔺晓雅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无措地求向杜若芬。这个时候唯一能阻止白珺宁的,只有这个名义上的“婆婆”。
杜若芬深知局面已经无法挽回。白珺宁是自己的儿子,她比蔺晓雅更了解他。
“珺宁,我和你父亲都知道,这些年你心里难受。但你没有错,是我们不该逼你。婚前你没有对不起董陈,婚后你也没有对不起蔺晓雅。如果告诉董陈,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你自己做决定吧!”
杜若芬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董陈此刻才明白,原来她和白珺宁之间,从来没有劈腿,也没有背叛。
但她有一点不解:“既然是患者术后提前苏醒,突发精神疾病打伤了护士。你只是麻醉科的规培生,所有工作听从医院安排,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看,我又让你失望了。
“那名患者之所以提前三个小时清醒,是因为我们的麻醉用量出现了失误。当时,负责这个环节的麻醉师临时外出,将复核工作交给了身为规培生的我,而我因为……”
白珺宁没有继续解释,他不想为自己的错误找理由。
事后,麻醉师和规培生第一时间接受了医疗事故小组的调查。
三天后,调查结束。医院依据《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和《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做出了内部通报。
由于事故并未给患者带来严重的人身损害,受伤的护士也放弃了追责。因此,医院和麻醉师承担全部责任。而协助麻醉师工作的规培生,法律上无需承担责任。
但在白珺宁的认知里,如果那天自己没有失误,蔺晓雅就不会受伤,或者受伤的人不会是蔺晓雅。
白家主动承担了患者和受伤护士所有的医疗费用,麻醉师也被调离岗位。时间会让人们淡忘这件事,白珺宁却始终过不去心里的坎。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董陈声音苦涩。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明知故问。
白珺宁接受调查期间,她的父亲陈健平突发脑卒中去世。那段日子,她整个人崩溃掉。
白珺宁陪在她身边,全权帮她处理所有的善后事宜,却对自己遇到的打击绝口不提。
整整三个月,她没有发现男朋友的沉默和异常,还怪他不肯花时间陪伴自己、安慰自己。
“对不起……怪我太粗心大意。”董陈扶他站起来。
有太多的自责和误解交织在心里,可时过境迁,就算说抱歉,又能改变什么呢?
白珺宁摇摇头:“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
调查通报后,他甚至向医院申请退培。
白父白母从小拿他当医生培养,自然不同意,骂他意气用事,太过理想主义。
夏长远也撕了他的退培申请表,将他发配到了最苦最累的急诊科,一反省就是四年。
后来,他在董陈面前坦白这件事的勇气,便越来越少了。
“我做错了事,第一时间竟是害怕家族和医院的名誉因我受损,也害怕你从此对我失望。那时我们总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工作了几年才知道,菩萨心肠也需雷霆手段。”
“这就是你娶蔺晓雅的理由?”
董陈终于问出了多年的心结。
白珺宁却沉默不语。
他仍是一个已婚男人,无论事态怎样混乱,都该给另一个女人体面,不让她过于难堪。
“你们不要再逼他了,是我要求白珺宁娶我的!”
蔺晓雅主动站了出来。
对蔺晓雅而言,这又是一个充满疼痛和血泪,却又夹杂了一点甘甜的故事。
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的实习护士,例行去病房检查术后补液,却被突然清醒的精神疾病患者袭击,撞伤眼角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医生告诉蔺晓雅,她左眼的角膜……废了。
她没想到,第一个走进她的病房,向她道歉的人是白珺宁。
对方仅一句“对不起”,她就表示,不会再追究任何责任。
没有人知道,半年前,从白珺宁进入一附院做规培的第一天,她就爱上了他。
事实证明,和她预料的一样,初出象牙塔的公子哥有着超乎寻常的善良和……心软。
即使医院已经按照相关标准,给了蔺晓雅足够的补偿,白珺宁仍愿意额外承担她未来的医疗、生活费用……直至有人愿意提供新的□□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