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士回国后,不少大学、医院、药厂都在争取和他的研究所合作,希望结合更多的临床实验,共同研发新型药剂,不过嘛……”
女助理星星眼,“他留在我们人医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华院长是他的研究生导师,听说,他和我们院长女儿关系也很好……”
董陈对他人的花边八卦没有兴趣,她把两张检验报告递上:“您先帮我看单子,看完赶去交流会,没准还能要到你们周博士的签名。”
女医生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接过单子,认真看了起来。
“咦?报告显示,你的阑尾和泌尿系统都很正常啊!”
一切正常?董陈不太相信。
“来,你自己看。”女医生指着检验单,“血象各指标正常。超声提示:双肾、膀胱未见明显异常,阑尾区未见肿大,没有异常回声团。”
“可我右腹的部位,确实不舒服。”
“那就不关我们普外的事了。要不,像我师父建议的那样,你再去妇科排查一下?”
董陈也有些迷茫:“会不会是早期的慢性阑尾炎,症状不明显,B超也无法检测呢。”
“某度看多了吧!”女医生笑了,“再细查就得做CT了。或者你干脆住院做个手术,把阑尾割了,就不用再担心会有什么急性、慢性阑尾炎了,一劳永逸,对身体也没有负影响。”
董陈吓了一跳,她从未想过看个门诊,就要到住院的地步。“算了,我还是先回去考虑一下吧。”
女医生很满意:“回去注意休息,年轻人别熬夜,一般没啥大事。”
候诊厅的广播又开始叫号,董陈把检验报告单收进包里。
取车的时候,她的手机弹出两条微信,是康源一直合作的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小郑,在群发广告宣传。
瞥见题目里的“重疾险”字样,董陈默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删除。
她摆正手机,一路驶向东区的“乐行养老公寓”。
一个小时后,她来到这家养老院的主楼区。
值班的小护工看见董陈的车子,急忙跑下来,表情如同见到至亲:“董姐,您可来了!”
董陈了然:“我妈呢,又不在房间里?”
小护工苦笑:“董老师又去东屏山了。今天初一,山上的小庙有集会,董老师和其他几个老人软磨硬泡想去,我们实在拦不住。”
“有人陪着吗?”
“有的,保安一直跟着。”
董陈点点头:“那就好,你们先忙,我去看一下。”
东屏山不远,出了养老院后门,沿着小径一直往上走就是。
山路经过修整不算陡峭,只是董陈这几年在办公室坐久了,缺乏锻炼,才爬了十几分钟就有些气喘。
抑或是体内的运动细胞被唤醒,站在半山腰的小庙前,先前右腹的不适,竟然一扫而空……她有点心疼下午在医院花掉的那些检查费。
山腰有凉亭,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头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围着一部小小的播经机,听得津津有味。董陈一眼就看见了母亲董爱玲。
机器里播的是《地藏经》,正诵到光目女发愿救度母亲的章节。
董陈轻叹一声,有点无奈。
三年前把母亲送到养老院的时候,她绝对想不到,自家母上大人——一个光荣退休的高中老师、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还能在晚年培养出听经读经的爱好。
几个老人看见董陈过来,寒暄两句,心照不宣地离开。
董陈关掉播经机,在董爱玲面前坐下。
“妈,您怎么又来拜这小庙了,以前在学校您还教育我,这些很多都是封建迷信呢。”
董爱玲瞪她一眼:“心诚则灵!我今天是来找大师帮忙算算,我闺女什么时候能把自己嫁出去。”
“……那大师怎么说?”
“大师说你22岁毕业就结婚,25岁三年抱俩。可你现在已经25岁了,婚没结成,连男朋友都被折腾走了。”
董陈心中一沉,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年前,忘了白珺宁已经和别人结婚,显然是阿尔茨海默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她故作轻松,还调侃起段子:“我后来不是多读了两年书、拿了个财经硕士嘛,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知识改变命运?”
“呸,还不是因为你太作,甩了小白那么好的男孩子?”
“出家人不说脏话,董老师。”
董陈抗议着,心里却把白珺宁骂了个半死。
这厮从小长了一副人畜无害脸,做人做事都很低调,唯独在宠爱董陈这件事上,从小到大都高调得很。高调到双方的父母、亲友都把两个孩子当自家人,以为他们一毕业就会结婚。
以至于后来,明明是他主动提分手,明明是他跪在董家,红着眼睛说一切都是他的错。所有人仍然怪董陈不懂珍惜,作天作地闹分手,才弄丢了这么一个青梅竹马、二十四孝的男朋友。
母女俩又聊了几句家常,日落的时候,董陈慢慢扶她下山。
晚上,女护工照顾母亲洗澡时,董陈在房间里随处看了看。
这里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书桌上还摆着新鲜的康乃馨,每个角落都很干净。一切都很符合这家高档养老院的标准,当然,也很符合他们的昂贵报价。
三年前,董爱玲的病症加剧,董陈无法兼顾工作和母亲,不得不送她去私立养老院。
彼时的乐行养老院落成不久,以高端,专业、私密著称,环境堪比五星酒店,只对部分人士开放,可谓一号难求。
董陈一度需要卖掉父亲唯一留下的房子,才能付得起前几年的护理费用。
好在父亲生前乐善好施,一位故交匿名相助,使董爱玲以退休金足以承担的价格,获得了宝贵的入住名额。
为了更好地维持生计,董陈把家里的大户型租出去,自己则搬去老破小天天爬楼梯。
这些年,养老院各项费用也随着物价水涨船高,但她工作稳定,再加上房租和理财的收入,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还过得去。
董陈打开冰箱,里面低糖的牛奶、糕点塞得满满当当,夹杂着巧克力、坚果等零食,都是她从小喜欢的牌子。
旁边的药箱里,除了常备药,还有很多进口的缓解阿尔茨海默的保健品……不用说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浴室的门被打开,董爱玲穿着浴袍走出来。
董陈关掉空调,从护工手里接过毛巾,为母亲擦头发。
“说吧,这些零食、还有保健品哪来的,我不是说过,不许再接受外人送的东西吗!”
见女儿难得严肃,董爱玲有点怂:“可能是……田螺小伙送的?”
“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了,不明人士送的更不能乱吃,我现在就拿出去扔了!”董陈气呼呼地收起那些零食。
“哎哎,不是陌生人……是我干儿子送的。”
“我呸,白珺宁什么时候认您当干妈了,他也配?!”
“出家人面前,不许说脏话!”董老师也提高了嗓门,“小白从小拿我当干妈待,也是养老院的医务志愿者。我现在病了,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他难得来陪我说说话多好。你是我闺女,你一个月才来看我几回?”
董陈有点委屈,她其实每周休息日都会来看她的,只是母亲很快就忘记了。
算了,跟自己亲妈较什么劲。罪魁祸首还是白珺宁,居然利用母亲的健忘症,还在刷二十四孝的人设。
董爱玲入睡后,董陈收拾好东西,和护工打过招呼,悄悄离开了乐行养老院。
回家的路上,她两次拨打某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都无人接听。
她把车停到路边,把某人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然后再加回去。
暂时恢复好友关系后,董陈直接转账一万元过去,作为那些保健品的补偿。还附带一串噼里啪啦的留言,结尾是万年不变的:【白珺宁,离我妈的生活远一点!】
深夜,直到董陈回到小区,洗完澡上床睡觉,才收到白珺宁的回复。
转账被原路退回,跟着一句简单的话:
【别闹,刚下手术,还在值班。】
董陈看见这句话,躲在被窝里,鼻子猛地一酸。
前半生的影像,在脑海中走马灯般回放。即使翻来覆去数一千只绵羊,她依旧不可控制地失眠到天亮。
乱麻难斩,那又怎样?董陈不是拎不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