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时她对欧阳勋还抱有一丝幻想,毕竟回校后他经常给静宜打电话,一打就是好几十分钟,虽然聊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从不涉及感情,但静宜依然甘之如饴。
那一年弟弟刚上初中,母亲怕影响他学习,把电话挪到了储物间,无形中方便了静宜。
初秋时天气还很炎热,而静宜躲在密不透风的储物间与欧阳勋聊得热火朝天,母亲几次起疑,蹑手蹑脚过来刺探,静宜不得不一心两用,既不愿错过欧阳勋说的每一句话,还得提防母亲偷听,不可谓不刺激。每次打完电话,听筒都被她握得滚烫。
对于欧阳勋和自己保持联络的用意,静宜反复思量过,如果他对她没有好感,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的推理只到此为止,不敢再向前一步,想象自己和欧阳勋的未来对她而言是困难的,有太多现实问题拦在面前。
但每次接完欧阳勋的电话,她朦胧的期待就会变得清晰一点,日复一日,热情在悄悄升温,这不是能用理智控制的。
赵斌在跟静宜确认过她和欧阳勋只是同学关系后,再没开过两人的玩笑,甚至连一句刺探都没有过,但他时不时会抛出一些仿佛无意,却能让静宜吃惊的信息。
比如他和欧阳勋是表兄弟。
“他妈和我爸是亲兄妹,我奶奶统共生了四个孩子,活下来三个,俩儿子一闺女,我爸是老二,我姑妈也就是欧阳的妈最小,也最有出息,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又嫁了个家世不错的老公,大半辈子舒舒服服的,我爸就惨了,四十不到就没了……”
再比如,欧阳勋在大学有个女朋友。
“和他同系不同班,是广东还是福建哪里的,个子很高,长得挺漂亮,寒假和欧阳回来玩过……小裴你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我没事。”静宜低着头,攥紧手里的文件,她正在帮赵斌装订合同。
赵斌从她手里夺过合同,“我来吧,你去倒点水喝。”
静宜捧着自己的茶杯在椅子里坐下,虽然心里某个地方还很难受,不过情绪上平静多了,还暗暗生出些怨气。
“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赵斌笑笑:“这对欧阳来说不算什么事。我跟你讲,他从穿开裆裤起桃花就没断过!哎,你们不是初中同学嘛,你还不知道他?”
静宜避开他的目光,咬唇想了想,欧阳勋初中时的确也有过不少传闻,隔壁班的女生成群结队跑到他们班来,隔着玻璃窗大喊欧阳勋的名字,再嘻嘻哈哈跑开……
“不过现在这个女朋友,我看他也是玩玩的,作不了数。我姑妈眼界高着呢,等欧阳上完本科,肯定要出国读研,将来还会不会回来都很难说……”
静宜没有向欧阳勋求证过从赵斌那里听来的消息,她相信赵斌不会骗自己,而且,即便她想确认,又该以何种身份向欧阳勋开口呢?如果赵斌说的都是真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以后,赵斌又陆陆续续跟她讲过一些欧阳勋的事,静宜默默听着,不再多问,但升温的热情渐渐退了,直到回归平静,仿佛她内心从没起过波澜。
欧阳勋还是会打电话来,“裴静宜,寒假我们再去爬角山吧!”
“好呀!有空就去。”
“那你等我啊!”欧阳勋快乐得像个小孩,“到时我会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挂了电话,静宜猜测他会告诉自己什么——他和赵斌是亲戚,所以静宜在这里的好运其实都是他安排的?还是……他会带女朋友回来,邀请静宜和他们一起去爬山?
元旦过后不久,赵斌成功获得五百万的种子投,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桶金。他兴奋极了,在办公室朝静宜大声嚷嚷。
“小裴!今晚定三桌酒,所有员工都去,我们要好好庆祝,喝翻了算!”
静宜笑问:“我们定哪里,醉香园还是水乡人家?”
两家都是赵斌待客常去的饭店,水乡人家档次要高一些。
赵斌拍拍桌子,“当然水乡人家了!咱们也吃顿好的!”
静宜暗忖,老板是真的高兴坏了,不然不会这么大方。结果赵斌掏出钱包,取出两张代金券交给她。
“你先打电话过去问问还能不能用,就这两天好像要到期了,如果不给用你告诉他们,以后有重要客户我不带过去啦!”
从那天起,静宜对赵斌就形成了一点最深刻的认识,他虽然脾气暴躁,冲动易怒,但在涉及利益的时候,却总能保持头脑冷静,并迅速而准确地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庆功宴吃到晚上十一点。
赵斌喝多了,在桌子底下抓住静宜的手,不管静宜怎么使劲他都不放。员工们看出了苗头,吃饱喝足后纷纷识趣地退散,把静宜留给醉醺醺的赵斌。
静宜也想回家,赵斌不让,将她挤在包间的墙上,一张酒醉的红脸,眼神既温柔又危险,他久久凝视她,低声呢喃,“静宜,你真好看!”
然后俯首吻她,迅速而果断,仿佛蓄谋已久。
静宜在他怀里挣扎,还想做最后的抵抗,可她哪里是赵斌的对手。
坦白讲,静宜还是有点动心的,尤其在某种失意情绪的牵引下,要她接受赵斌这样的男人并非难事。他英俊帅气,果敢肯干,而且刚刚发达,几百万的身家,是个实打实的有钱人,母亲如果知道也会高兴的……
红灯。
静宜猛地踩下刹车,不觉摇了摇头,把飘远的思绪扯回来,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咬紧了牙关,每次感觉遭受耻辱时,她就会这样。
站在三十六岁的坐标上往回看,她见到了那个刚满二十岁的自己,被钉在包厢的墙上,面前的男人一往情深,等她答复。
她自以为考虑得很成熟很全面了,实则蠢得一塌糊涂。她忽略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在乎什么,这些在当时都没想到,她完全在套用母亲的标尺权衡利弊。
说来说去,是她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件商品出售给赵斌的,那么婚后的遭遇也就不足为怪了。那是对她过于现实的惩罚。
第35章 No.35 撞破
难得惠正民比静宜先到,他今天不休息,却特地换掉制服,穿了件浅蓝色T恤,干练清爽。看见静宜来了,立刻从沙发上起身,神情友善,像在接待贵宾。
这是两人冷战以来的首次约会,静宜不动声色落了座。几年饭店经营下来,她早已不再害怕和各色人等斡旋,也明白即便是和亲密的人来往也需留有分寸和余地。以及,在对方没有亮明目的之前,不要急着发言表态。
惠正民给静宜斟茶,笑问:“买了什么结婚礼物?”
静宜在微信里告诉他自己上午不在餐厅,出去采买礼物了。
“压力锅。”静宜回答,“我放车上了。”
“员工结婚,你还亲自挑礼物?很细心的老板啊!”
“也不是每个都这样,唐莉莉做了三年了,人挺勤快的,和我关系也不错。”
两人用闲话做了会儿缓冲,前面几天的尴尬便在无形中消解了,前菜上来的时候,正民才问:“思瑞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还没定,应该也快了。找时间我问问她。”静宜随口敷衍着,心知惠正民真正关心的并不是思瑞。
“静宜,那天是我态度不好,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但这阵子实在太忙,今天才算抽出空来……”
惠正民居然会主动道歉,静宜颇感意外,戒备的情绪有所缓和,笑笑说:“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过去就过去了。”
她给正民夹了块熏鱼示好,正民趁势握住她的手,诚心诚意说:“静宜你一直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种会甜言蜜语的人,但我是爱你的,这一点你不会怀疑吧?”
被他这么直眉瞪目地表白,静宜多少有些窘,“我没怀疑——先吃饭吧,你下午不是还要赶回单位去?”
正民笑笑,松了手。
静宜说:“我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跟人家初婚的比难免要复杂些,除了咱们自己,还要考虑孩子们怎么想,如果他们不高兴,咱们以后的生活也会受影响的。那时候你说照顾惠轩的情绪,要等他上了大学再结婚,我也是理解的。这次思瑞闹情绪,和我们的事多少也有些关系,我是想等弄清楚她的心思再决定后面的事,也不是说就不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