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婶觉得难过,长叔是对的,徐霜离开,对照一不可能不产生影响,她感觉他的魂有一大半都随徐霜走了。
长叔没有直接送徐霜回三江,而是把她送到隔了三四个县城远的祁镇,徐霜将从这里坐长途车返回三江。
长叔在靠近祁镇汽车站的一条无名小道上停了车,徐霜下车前,他忍不住又叮嘱:“你是聪明孩子,回了三江,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心里都有数吧?”
和在照一面前相比,长叔此时的语气要强硬一些,隐隐含着丝威胁,而徐霜对他也始终心怀警惕,很难完全信任。她知道在长叔心里,照一永远是排第一位的,一旦照一的安全被危及,他就会露出狰狞的一面来。
徐霜点头,“都记住了。”
长叔盯着她看了两眼,神色柔和下来,“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徐霜默然无语。
长叔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如果你还愿意来看照一,可以给我打电话。”
徐霜迟疑一下,接过来,把字条折了几折,放进外套口袋里。
“下车吧。”
徐霜扳开门把手,脚踏到地上时,心微微一颤,真怕长叔忽然反悔,又把她抓回去。
她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往前走,直到看见汽车站的牌子了,才长舒了口气。
坐在长途车上,徐霜悄悄把长叔给她的字条取出来,又看了几遍那上面的号码,这一个月的种种经历在她脑海里掠过,而后期的温馨并不能掩盖她被绑架的事实。
她把字条一点一点撕碎,然后打开窗,手一松,碎屑随风飘散。
遗忘已是她宽容的底线。她决定不再去回忆那段经历,也不愿再跟回忆里的一切产生任何瓜葛。
辗转三个小时后,徐霜终于回到三江。
长途车站有直达菜花巷的公交车,徐霜上车,又颠簸了半个小时,时常出现在梦里的菜花巷的一切,犹如一股清新的风,扑面袭来。
下午两点的菜花巷,阒寂无人。
徐霜的钥匙丢了,只能敲门,爷爷显然不在家,敲了半天门没反应,她只得试试去敲周家的门。
门倒是很快开了,眼前出现一张中年大婶的脸,很陌生,和徐霜大眼瞪小眼。
“你找谁?”
徐霜飞快眨眼睛,“周岚姐姐在吗?”
“不在,你谁啊?”
“我是隔壁的。”
“隔壁?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大婶正质疑着,钱慧玲在里面听得惶惑,蹒跚着走出来,等看清门口的徐霜,她倒吸一口气,立刻发出尖叫:“霜霜?!”
徐霜也看见钱慧玲了,一下子从大婶壮硕的身躯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挤进去,扑到钱慧玲怀里,“阿姨!”
两人抱头大哭。
钱慧玲搂着徐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霜霜啊,你这些天跑哪儿去了?阿姨想你都想疯了!”
钱慧玲上周刚出院,周岚本想给她在环境好一点的小区租个房子住,但钱慧玲不肯,坚持要回家来住。她身体虽然比之前好了不少,但周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愿她再为家务操劳,不顾钱慧玲反对,给她请了个保姆,叫张嫂,每天住家里陪她,薪水给得高,张嫂自然尽心尽力。
张嫂见她俩这么伤心,一时也彷徨,搓着手说:“我给你们泡杯茶吧!”
钱慧玲这才松开徐霜,“来,霜霜,坐着说话!你饿不饿?张嫂做了好多馄饨在冰箱里呢!我让她给你下一碗去!”
徐霜说:“我不饿。姐姐呢?”
“她到上海去了,后天才能回来——你等等,我这就给她打电话,你跑掉的这段时间,岚岚也急疯了,到处找你,我得赶紧告诉她去!”
第79章 No.27 疑点
徐霜失踪已整一个月,周岚从最初的疯狂寻找,到后来的持续性焦虑,再到如今,只剩下哀伤的平静。她不得不接受事实,甚至预感到,徐霜很可能已不在人世,否则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一点音讯都没有?
周岚从来不是理想主义者,从小经历过的种种困顿让她明白,世上没有所谓的救世主,能够阻止悲剧发生,有太多未解之谜,太多无法慰藉的创伤,只能靠自己去调整,去抚平。
而生活还得继续。她重返上海,完成剩下的学业。
坐在气氛祥和的课堂里,周岚却常常神游物外,过去的人和事,总会出其不意蹿入脑海,有时是周尧诡谲的一瞥,有时是徐朗的憨笑,或徐霜纯净的眼神,他们曾经生龙活虎地围绕在周岚身边,现在,四个孩子只剩下她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每每念及,心头便陡然涌起刺痛。
幸好她还有明诚。
每个周末,明诚会亲自驾车来上海接周岚回去,平时只要没有特别紧急的公务,差不多每两天,他就会跑一趟上海,陪周岚吃个晚饭,到第二天早上再回三江。
明诚之所以跑得这么勤谨,还是因为担心周岚的状态。
和过去相比,周岚的性子沉静了许多,她再也发不出没心没肺的笑声,也不再咄咄逼人地跟他拌嘴,总而言之,她失去了过去那种令明诚眼前一亮的激情与活力。明诚黯然意识到,周岚不是铁打的,也有承受不住压力的时候,而徐霜或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诚把愧疚深藏在心里,竭尽全力陪伴周岚,希望能让她重拾往日的欢乐,尽管看起来很难。
周二上午,有个客户的新品发布会在上海举行,明诚应邀参加,午宴结束后,又和客户方代表聊了半个多小时,气氛融洽,但无非是说些漂亮的场面话。私底下,明诚觉得年轻人过于追逐时尚元素,紧随其后的便是密集的跟风,对产品缺乏真正的创意,和发自肺腑的热爱。
周岚下午有课,四点半才结束。明诚与客户道别后,有近三个小时的空闲,他懒得跑,便驱车前往周岚居住的酒店,泊好车,在那附近找了家咖啡馆,边处理掉一些公务,边等周岚。
期间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下属打来的,期间一个来自程珣。
“向总,我刚刚接到老姚的投诉电话,说上次蕙宣的发布会邀请你参加,你不去,这次却去了康盛的,摆明是看不起蕙宣啦,哈哈!”
明诚笑道:“他消息倒是灵通——谁让蕙宣把发布会放广州呢!太远了,来不及赶过去。”
平时这类客户发布会明诚都不参加,一律交程珣去应酬。不过因为业务关系,明诚每次回香港,都会亲自拜访几家客户的老总,彼此私交不错,经常会开开玩笑。
程珣当然清楚明诚去上海的原因,只是不能戳破罢了,依旧笑着说:“我可跟姚总陪了不少好话,不过他坚持要你下次回港请他吃饭。”
“小事一桩。”明诚说着,忍不住又笑,“一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
和程珣讲完,明诚正要拨姚总的号码,手机又响了,来电居然是周岚,他赶忙接起。
“下课了吗?”他先问。
“没呢!我偷偷溜出来的。”周岚嗓音激动,透出不同寻常的味道,“你猜怎么着?刚刚我接到徐霜的电话了,徐霜她回来了!”
明诚心里咯噔一下,迟滞了两秒才说:“那很好啊!我不是早告诉你不用太担心吗……”
“我知道我知道!向明诚,你简直是天使,居然让你说中啦!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天呐!我太开心了,你,你现在有空吗?我想马上回三江!”
“你又逃课?”
“没心思上了!”周岚兴奋,“你那边都结束了吗?我去哪里找你?”
明诚抬手看一下表,“我就在酒店附近。或者,我过去学校接你?”
“不用不用!我打车过来,你在酒店等我吧!”
“好——等等,徐霜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来得及,电话里说不太清楚,不过她很好,没有受伤——不跟你说了,我这就请假去,真想马上见到她!”
挂机后,明诚内心斗争了两分钟,终究还是忍住了,没给长叔拨电话。
只要那层窗户纸不捅破,他就依然可以装不知道。而且,如果徐霜的回归是出于某种意外,超出了长叔的可控范围,长叔一定会打给他求助。
明诚更愿意相信,是照一主动放了徐霜。这样想着,他心里涌出一股朦胧的暖意,他的儿子,尽管遭受巨大的创伤,尽管内心也曾被仇恨填满,最终还是愿意选择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