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地方连导航都寻不到路,周骁带着杨洲在山里头绕了快一个小时才看见开车来接他们的人,等到接近了小区大门,发现里面居然建得像模像样,和外面的荒凉景象看起来天差地别。
周骁从车上下来后因为头晕踉跄了两步,杨洲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关切道:“没事吧周哥?”
“颠得有点想吐。”周骁借他的手站稳了身体,靠在一旁的树上无力地摆摆手,“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从前面带路的车上下来两个花臂大汉,看见周骁这副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第一次来吧?多颠几回就好了。”
周骁没想到他看起来比杨洲这种柴杆儿壮实那么多,小助理的精神好得仿佛没事人一样,只有他的晕车晕得那么厉害。他还在反胃的时候那大汉就已经走过来,哥俩好地搂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前推:“大哥说让我哥俩儿带您先看看,他带兄弟们买材料去啦,咱们中午吃火锅!”
周骁在剧烈的呕吐感中浑浑噩噩地应下来,跟着大汉朝小区内部走去。这个别墅区到处长满了大树,将视线遮盖得严严实实,形成了天然的视野屏障。王学义买的房子在小区一个相当偏僻的角落里,周骁走过去看着那边联排的四间别墅,问大汉说:“哪一栋是王哥的?”
大汉嘿嘿一笑:“都是我们大哥的。”
周骁和杨洲对视一眼,暗自咂舌。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王学义为什么要在这里买别墅,这个环境实在太适合藏人了,完全可以做到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城市里。
一个天然而完美的黑恶势力聚集地。
“行吧。”他只能说,“王哥有什么想法没有?”
大汉笑道:“大哥说他也没什么见识,周先生是大设计师,他相信您的眼光。”
周骁的脑子里迅速出现了几套备选的模板方案,客户这么随和的话对他来说设计难度小了很多,因此他十分轻松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进屋?小杨,拿测距仪过来。”
杨洲哎了一声,回车上抱了测距仪和纸笔小跑着跟上来。周骁在心里叫苦连天,王学义只和他说买了处别墅,让他带人先过来看看,早知道是四间别墅,他就把半个项目组拖过来量房了,现在就他和杨洲两个人,不知道要量到猴年马月。
来都来了,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周骁撸起袖子和杨洲跑上跑下地忙活起来,一直到了中午,周骁透过二楼的窗户隐隐看见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朝别墅驶来,又在门口的铁栏前稳稳地停住。先是几个同样文着花臂的青年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和肉卷从后车厢跳下来,随后王学义从副驾驶座上下来,朝车里一挥手,又有两个男人推着一个高挑消瘦的青年下车。
青年被推得差点跌倒,他好像试图挣扎了一下,很快被人拽着胳膊拉起来往屋子里面拖。树叶的缝隙漏出他琼脂般白润的侧脸,那个刻在记忆里的轮廓,鲜明得让周骁永生难忘。
是黎澈。
“小杨。”他当即向身后在测楼高的小助理喊了一声,“别干了,和我下去。”
周骁匆忙和杨洲赶下楼,迎面撞上走过来的王学义,先接受了一个大大的熊抱:“小周,辛苦你跑一趟了!”
“王哥,这不是应该的么。”周骁客套地笑着,向他身后的黎澈看去,“这是……”
黎澈被两个大汉押着站在门口,身上还是穿着那套廉价感十足的白衬衫与长筒牛仔裤,只是衬衫半边都染上了类似墙灰的污浊,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只有脸还勉强称得上干净,看起来形容十分狼狈。他在周骁望向他之前就垂下了头,双眼藏进睫毛的阴影里,将情绪藏得一干二净。
“嗐,路上碰见了一个欠了钱的小朋友。”王学义不以为意地笑道,对身后的人摆摆手,“带到地下室给他洗干净,晚上送去白馆,和那边说他二十,随便玩。”
黎澈闻言猛然抬头,声嘶力竭地对他大喊:“我下个月会还的!”
他话音未落,按着他一只肩膀的大汉伸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嗯?”
黎澈慢慢红了眼眶,忽然向后抬脚朝一个人裆下踹去,然后反手推开另一个人,撒腿就朝门外跑去。这下可热闹极了,哄闹着在门口洗菜的几个大汉提着菜刀和竹竿一拥而上,周骁没等多久就看他们骂骂咧咧地把黎澈提了回来,将人往地上一丢就准备招呼。
“行了,带地下室处理去。”王学义满脸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周先生还在这呢,做事文明些,别让人家看笑话。”
“等等。”周骁忽然开口问道,“王哥,他欠你多少钱?”
王学义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忽然变得暧昧起来。“威子!”他朝外面喊道,“这孙子账上欠多少?”
那名叫威子的壮实青年走出来,脑后一撮黑色的小揪揪在阳光下闪着油光:“在车上我刚查过账,十九万五千六百八!”
这人说完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呸,一个月三千五的利都还不起。”
黎澈趴在地上,听了他的话看起来又想挣扎,被几个人合力按了回去。周骁冷眼看着,从钱包里掏出了自己的银行卡:“王哥,要不然我替他还了吧。”
黎澈猛然抬头,对周骁做了一个不要的口型,没等声音出来就被人踢了一脚,捂着肚子缩在地上。周骁权当看不见,将银行卡往王学义面前递了递:“您看行吗?”
王学义圆眼微睁,先将他的卡推回去,然后对下面的人说:“让他去地下室洗个澡,威子你找身衣服给他穿,弄好了带过来。”
说完他拉着周骁的胳膊朝屋内走去,这几间别墅都是光秃秃的毛坯房,估计是临时搬了三四个沙发摆在客厅中央,被石灰傍得灰扑扑的。王学义分开腿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座,周骁无法,只得跟着坐下去。
“小周,你想好了?”王学义的表情有些许认真,“你别看他长得漂亮,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他在我这欠二十万,外面欠得还多呢。”
“实不相瞒,这是我大学同学。”周骁笑道,“总不能看着吧,您说是不?”
王学义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头从兜里摸了烟盒出来递给他,“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回来让威子带你下山,那边有银行。这两个月的利息呢我也不要了,你帮他把本金还了吧。”
周骁立刻答应下来,边道谢边拿出打火机给王学义点上。两人就坐在沙发上吸烟,王学义陶醉地吸了口尼古丁的芬芳,对周骁说:“还记得我上次给你说的那个煤老板吧?那小子就是他儿子。”
周骁笑道:“我只知道他大学时确实是有钱,后来毕业我就没见过他了。要不是那天在聚义堂碰见了,我也不知道他过成这样。”
“你们那学校可真不赖。”王学义接着说,“我看他的毕业证,以为他是个有本事的高材生才同意借钱给他,谁知道,嘿,这么废物。那天在聚义堂我不方便当着兄弟们的面说他,今天去那边买火锅底料正好碰上了,就顺手带来了,这不是巧了么。”
周骁心念一转,试探着问:“他还欠了很多钱?都是高利贷吗?”
“那倒没有,是银行的钱。一般来找我们的都是从银行贷不出来的。”王学义说着又吸了一口烟,在烟雾中缓缓道,“当时我看他们孤儿寡母的怪可怜的,谁知道,唉。他爹当年也算个角色,怎么就养出这种废物。”
他们说话的功夫,黎澈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被带了进来。以威子为首的一众人推着他走到周骁面前,周骁伸手拉着黎澈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身旁坐下,对王学义微微颔首:“麻烦您了。”
王学义哈哈大笑起来:“好说好说,小周别客气!威子,喊人架锅,咱们先开饭!”
老大一发话,底下人立刻动起来,没多久就搬了一张长桌过来,在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蔬菜与各色肉类,然后放上电磁炉,架了一口大锅。聚义堂特制的牛油火锅底料不断在水里咕嘟嘟冒着泡,没多久牛油浓郁的香气就被热气激发出来,辛香扑鼻。
看傻了的小杨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坐在黎澈旁边,包括黎澈在内的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双碗筷,眨巴着眼等着开锅涮菜。有小弟过来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倒了麻酱,锅开后新鲜的羊肉卷大把大把地往里面撒进去,麻辣鲜香的味道立刻涌上来,勾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