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灵素依旧坐在门槛上等她的糖水,明明困意犹在,可是并不想就这么睡了。一来是她还等着糖水,二来是天都要亮了。
她的睡眠素来都很差,有光她就睡不着。若是在客房里,有床帐也就罢了,现在她只能睡在贵妃榻上,挡光的东西都没有,她躺下也是白费力气。
慕灵素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发呆,给她送糖水的小丫鬟都回去睡觉了,她还坐在原地。
天已经亮了,刚刚敲了辰时的钟。
她很困很困,可是依旧睡不着。
“还不睡。”俞凛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肩上还披着一件外袍。
慕灵素哪知他会下床,一听背后有人说话,被重重吓了一跳,一下子便从门槛上站起来。她心里惊吓与慌张交加,等她转过身发现是俞凛之站在这儿,担心便涌上心头。
她抬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试他的体温是否回到了正常,嘴里也不停:“体温是降下来了,你倒是真的闲不住,风口你也敢站。”
卯时初刻方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持续到了现在,风势一阵强过一阵,门口风大得很。
俞凛之其实不想又回床上躺着,可是慕灵素开始推他,他也不能跟她犟,只能半推半就回到床前坐下。他道:“我是不困了,你一晚上没睡,回你房中歇一歇吧。”
他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可是也猜得出来慕灵素肯定忙前忙后,没有好好休息。两三个时辰也就罢了,看这天光,少说也是一整夜,多则好几天,慕灵素都没合眼了。此时的他自觉自己恢复得不错,只是担心慕灵素累得倒下。
“你是不是以为这会儿不烧,你就痊愈了?”慕灵素回身倒了一杯茶一口气饮毕,坐在桌前,“还是多躺会儿吧,我就在贵妃榻上眯一会儿便可。”
昨日下午便是如此,她本想回房间里稍作休息,结果刚刚进门,丫鬟就通报俞凛之的体温又上来了。
之前他背上的刀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他就自作主张沐浴,伤口沾了水,立刻就发了炎,俞凛之才又病倒了。
她现在哪里也不敢去,生怕一个不留神他的病情再次反复。她累些倒是无妨,但他身子骨本来就弱,折腾一阵子,很可能让他旧疾未愈,又添新病。
俞凛之抬眼看了一下贵妃榻,上面只有一床软被:“贵妃榻上那么硬,你肯定睡不好。要是实在不放心,”他让出身边的床铺位,还用手拍了拍,“你上来睡吧。这会儿全府的人肯定都在睡,没人来的。”
他每一次大病,都要波及整个宅子里的人。现在他病情稳定,他们肯定补眠去了。除了厨子会倒班,随时在厨房待命,白天几乎不会有下人在府里走动,更不会有人进他的房间。
不提这一茬这就罢了,慕灵素顺着俞凛之拍床的手看过去,那一日同床共枕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
她有些羞恼,果断拒绝:“不。”想起上一次的事,她就会怪自己,只顾睡觉,忘了她和俞凛之孤男寡女,不能那么亲密。
“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心里坦荡,比什么都重要。”俞凛之一眼看穿她的顾虑,直接宣之于口。他指了指贵妃榻,“若你在意,我离你远些,去那里坐着。”
他本就不困,想劝慕灵素回她的房间好好睡一觉。既然她以担心他为由不想睡,那么他就随了她的意思,让她留在这里睡。只不过,他是想把整张床让给她睡的。
慕灵素对他看穿自己的心思感到惊讶,但她并不愿意承认。毕竟她一个姑娘家还没有他一个男人坦荡,会让他误会她心里有鬼。
她正想张口反驳,就听到门外有个尖厉的声音响起:“俞公子,慕大小姐,宜阳王与凤藻宫女官顾氏分别携陛下圣旨与皇后娘娘口谕前来,还请两位速速接旨。”
俞慕二人对宫中来人一事心里早有准备,可他们都没料到,皇后能被永嘉公主失踪一事大大惊动,甚至在明知顾如安是俞凛之生母的情况下,派她前来。看来皇后果真将永嘉公主视作心尖的肉,日夜担心。
俞府上下各色人等都到了前厅接旨,沈清渝亲自宣旨。这一道圣旨是皇帝少有的柔和口吻旨意,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他和皇后对沈涵嫣安危的担忧。听完圣旨内容,俞凛之心中对提起赦免父亲的成功机会又有了几分把握。
待沈清渝将圣旨黄卷交给俞凛之,顾如安见他将圣旨稳稳地接了,方正色道:“俞公子,陛下的旨意固然重要,但皇后娘娘的口谕你也不可不听。”
一声“俞公子”,让在场的所有人倍感尴尬。
俞凛之的身世属于俞府内和凤藻宫中公开的秘密,不论是慕灵素还是沈清渝,都知道俞凛之的生母是何人。现在母子二人生疏如此,的确让知道俞凛之身世的旁人不知道应该怎么自处。
俞凛之看了顾如安一眼,冷淡道:“外祖父向来与皇后交恶,我一心孝顺他,还是不听了。”
气氛瞬间陷入了僵持状态,顾如安原本高傲冷漠的神情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恼怒与尴尬。
俞凛之也不想与她多待,伸手对慕灵素招招手:“小慕,你去药房帮我取两粒人参养荣丸来,我今日一早才退烧,精神不是很好。”随后对沈清渝谦恭道,“宜阳王车马颠簸,定是辛苦了一路。还请殿下屈尊,先去厢房中沐浴歇息,午饭时分我再设宴款待。”
此刻宫中派来的宫女太监都在场,他不太适宜与沈清渝过分熟络,寒暄几句后便各自散去了。
03
俞府管家已经事先安排好了顾如安的住处,与俞凛之的房间在同一个方向。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地往住处去,仿佛是一对陌路人,默契地不出声。
“如安姑姑。”俞凛之距离顾如安说远也不远,正好能够清晰看见她发髻中掺杂的白发。这一抹银白色虽不是很起眼,却突然刺痛了他的心。他隐忍许久,终究还是拗不过心里的冲动,叫住了顾如安。
顾如安一心只想回房间休息,哪里能想到俞凛之会突然叫住她:“何事?”
俞凛之看着顾如安转过头与他对视,忽然间有些紧张。
他本是想问顾如安这几年在宫中是否过得不如意,为何老得这样快?可转念一想,他已经二十三岁,顾如安也是年届四十的人了,有白发实在是正常不过。这些寻常母子之间嘘寒问暖的明知故问,他是不配说出口的。
顾如安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关心,她那么强大,哪里需要他的过问?
但是如果叫住了她却不说话,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道:“许久不曾相见,姑姑身体可还康健?”
“尚可罢。”顾如安对于俞凛之的问候还是非常意外的,略微愣神后如此答。她本就不怎么关心俞凛之,现在有机会和他独处,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了。只是他长得颇似他的父亲,让她有些不满意。
俞凛之点了点头,便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搜肠刮肚一番后,他道:“那便好,也不枉爹爹日夜忧心。”这话的确是真,从前他和俞见武独处时,俞见武总是提起顾如安年轻时身体不好。
顾如安心中窃喜,但是她面上并不能表现出喜悦,只淡淡道:“多谢俞公子关心。”
“是吗。”俞凛之虽然对她的冷淡反应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等她如实表现时,心里的失望仍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早就知道顾如安不爱他,还是忍不住去祈求她的关心,让她多和自己说几句话。
顾如安见他并不想继续说话,转身便想走。忽而她想起一件事,笑着又问道:“凛儿,你可喜欢永嘉公主殿下?”
“姑姑何意?”俞凛之听到这个问题,第一反应竟是他和永嘉公主婚后家里鸡飞狗跳的画面。这个画面让他不寒而栗,随后他道,“姻缘难得,我向来不愿意强求的。”
“那你可有心上人?”顾如安问道。
俞凛之心里清清楚楚,如果他说出他心里的名字,顾如安肯定会反对。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若是一味地争执,也无甚意思。他想回避这个话题:“多谢姑姑关心,姑姑也劳累数日了,快去歇息吧。”
顾如安也看出他不愿意回应,不再强求。她心里对于改变他的意愿很有把握,只要他愿意迎娶永嘉公主,家族荣耀不过是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