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地方,我会为你守护。
墟冷残琴
水天之间,一道白练铺开,通玄镜中现出一个人影。
一种异样的感觉将白凤包围,耳边的风,鼻翼的微光,氤氲的水汽……
他整个人蜷起来,眼睛缓缓睁开。
无数透明的水珠在身旁漂浮着,每一个都映出一张略显茫然的脸。
远方似乎传来了低低的吟唱,仿佛太古余音,一声声悠长的叹息。
白凤轻轻挥手,水珠便如同琉璃珠子一般碰撞散开,然后像烟花一样碎裂四溅。
微凉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脑海中清醒了许多。
他直起身,抬起头,看到幻影般的鸟羽掠过头顶。
昆仑……
他伸出手,试着想要触摸一只雪色翎羽的鸟儿,那是一直陪伴他这么多年的希望。
潜心苦修了这么久,久到他差点忘记最初的心愿。
可当他如此真切地成功走过通玄镜,踏上那期盼已久的土地,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是来找一个人。
心里如释负重的同时又有一丝紧张和不安,白凤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挪不动脚步。
耳畔传来了低低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有很多灵力强大的人在向他走来。
“这么久了,居然有人可以做到。”
“他是第一个通过的人。”
好奇赞叹的目光和声音将白凤包围,他却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只是感觉到每一个拉长的人影都有一种强大的灵力压迫。
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激动,白凤颤抖着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一直以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彻底释放。
眼前的水天一色忽的变成了另一番火烧霞影,平静无波的水面也传来了呼啸的水声,暗色的水流沉沉淌过红色的大地,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魔氛,仿佛能将最轻盈的灵魂拉入无底深渊。
白凤又回到了大荒二十五年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在苍梧与魔军的战场上浴血奋战,遍体鳞伤地回到神木下,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美好身影,只有一把琴静静地躺在祭坛上,琴身上的穗子看起来有些拙劣,是他花费整整一夜的蹩脚作品。
他亲手折下苍梧最珍贵的神木树枝雕刻的古琴,每一根琴弦都在月光下用银砂细细打磨过。
那把琴由他捧着送到一个人的手里,那时她露出的笑容比寒冬时初绽的暖阳还要美好,驱散了他心中扑朔迷离的记忆乱流。
“谢谢你。”
她垂眸,纤长的手指爱恋地抚过琴身,十分珍视地将琴抱入怀里。
白凤知道,她不是那种会随意践踏别人心意的人,即使他们已经再无可能。
所以……
白凤心里一震,有种不祥的预感,心乱如麻。
背后传来一声轻叹,随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去了归墟。”
紫色的身影目送白凤迅速化光消失,脸上浮现出一抹哀伤。
女人垂眸,收起了那把弄玉最重视的琴,“姐姐带你回家。”
白凤赶往归墟的时候,心里一直重复着一个声音。
快一点,再快一点!
身为朱雀血脉后裔,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速度在时光的流逝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
奇怪的是,他本该是第一次踏入魔界的疆域,可那黑土赤云的景象却有一种熟悉之感。
不过他已无暇多想,战斗带来的伤口汩汩渗出血液,身体上的疼痛却被心里的恐慌完全压制。
当他终于赶到归墟时,看到的是一个坠落的身影。
归墟本就是极浊之地,它的水有一种吸附生命的力量,无论是人,是神,在这股力量面前都会变得躯体沉重,不由自主地下坠,并且永远没有终点。
即使是灵魂空灵的昆仑之人,在归墟的吞噬力量面前还是被重重地向无尽深渊落下。
弄玉散尽神力,暂时扰乱了魔族的力量之源,可自己却也支撑不住。
弄玉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何会对归墟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因为她的灵魂最终停留在了那片深沉浊流之中,一直向下,向下……
归墟就是她生命的归宿。
白色的裙摆在风中开出一朵花,虚弱的身体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
弄玉侧过脸,看到地平线上一个黑点越来越近。
“不要!”
她仿佛听见一个悲伤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这时她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怀抱。
就像逃离魔界那一次,他将她护在怀里,隔绝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让她完全安心地相信他。
“我来带你走。”
白凤紧紧的抱住怀里虚弱的人儿,声音里带了哭腔。
她的身躯还带有温度,可他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在不断地流失。
就像微弱的灯芯,虽然还发着光,却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弄玉费力地睁开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终其一生,她从未后悔过任何选择。
如果没有遇到白凤,她或许会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孤独地走下去。
在昆仑的雪山下收集梅花上的雪水,在璀璨星河旁抚琴观想,苍老的时候,住在高山上的神邸里,向年轻的神女们传授清修的法门。
如果没有爱上白凤,她或许会用自己的功勋换取离开昆仑的机会,周游大荒,像在紫兰轩那般以琴解情,为世间无数痴男怨女排解心结。
如果白凤没有放弃族长之位离开苍梧,他的名字便会写在婚书上,成为她的夫君;
如果魔皇被宗主度化,放弃了侵略三界的野心,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生离之后竟是死别。
可世间根本没有如果,弄玉还是遇见了白凤并且爱上了他。
命运的转轮从转动开始,便已不会停下。
她知道,自己用昆仑灵力污染了魔界的力量之源,苍梧之围已解,她却也无法活着离开。
她并不恐惧死亡,只是……
她很难过,无法再陪伴他走下去。
弄玉伸出手,纤长的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眼泪倏地落下,一种幸福而酸涩的感觉将她包围。
即使失去了记忆,他还是他,那个她爱的白凤,那个在乎她的白凤。
这就够了。
“不要闭上眼睛,我求求你。”
白凤低下头,眼神里充满无助和恐慌。血水混着泪水留下来,一袭白衣已被染红大半。
“我带你回苍梧,去找神木,去求九天帝君,一定有办法救你。”
弄玉动了动嘴唇,勉强挤出一句话。
“好好活下去……我……在昆仑等你。”
一生无悔,哪怕是临死前对爱人的谎言。
弄玉闭上眼睛,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从指尖开始化成了微光。
白凤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无法接受怀中人的逝去,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弄玉的最后一句话。
“在昆仑等你。”
“在昆仑。”
“等你。”
红色的微光最终化为一只雪色翎羽的鸟儿,停在了白凤的肩头。
鸟儿的眼珠黑而温润,轻轻地啄了啄白凤的头发。
白凤眼前一黑,终于也筋疲力尽,不省人事。
星坠莲堕
苍梧半空,两个身影犹在缠斗。
紫色身影道袍翩翩,仙风道骨,眉心一抹朱砂蜿蜒,眸光清冷,气质澹然。
但周身杀气腾腾,长剑冷光逼人,每一招都向对面那人致命处刺去。
黑色身影目光冷峻,唇角却似笑非笑,虽手无寸铁,然魔功强劲,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弦苍面上淡然无波,心中却有些焦急。
他回昆仑之后特意研习了许多针对魔功的术法,特意融汇在剑法中,可对面这个家伙,似乎也更加强大了。
胜负难分是小事,在他们战况胶着之时,魔兵仍在源源不断地补充。看来这次,他对苍梧真的是势在必得,竟然倾巢而出。
弃天见他分神,术法凝于指尖,一招指通玄,只差分毫便点到弦苍眉心法印。
厉风拂过,弦苍猛然后退,一滴冷汗蒸发。
法印是道者的命门,是凝聚灵力的脉门,也是最脆弱的软肋。
“哈,跟本君对战,你竟还会分心?”
弃天倒仍是那副桀骜模样,自大而狂妄。
弦苍微闭双眼,周围传来惨叫声,还有昆仑弟子牺牲散灵的画面,昔日世外桃源,如今化为焦土。果然如卦象所言,他不仅只是魔界的一任魔皇,更是有颠覆三界之力的祸世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