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濬在火盆旁把手烤暖,就靠近李婉旁边坐定,把手伸到棉毯下,一边给李婉揉着膝盖,一边道:“阿父不在也好,免得他因为我这个老姑娘出嫁而心生感伤。再者,我也喜欢简单清净。阿父若在京中,碍着他的脸面,朝中不知道要有多少王侯来观礼。除了亲眷,谢博士也只邀请了终日共事的同僚,个别格外亲厚的友人。”
听了贾濬的话,刚刚安排好让乳母们带着几个公子去休息的贾褒,回过身理了理衣角,赞同的开口道:“简简单单的也好,将来也清净。如今若是轰轰烈烈的大操大办,朝野上下要招待宴请的人就不计其数。消耗多少我们都不怕,只是摆上几十样,用不掉十几样。余下的,分的分,赏的赏,还要白白扔掉六七成。也阻了那些拐着十几辈的亲朋,攀亲论故的道。”
有信心面对未来
贾濬自幼就养成节俭朴实的习惯,本就不喜铺张。再者,谢衡是太学院的博士,平日里要负责为太学院的学子授课,带着学子们研究文学经典,政治地位不高,但是社会名望高。朝廷和社会,对太学院任职的教员、管事的要求也极高,铺张浪费是绝不可取的。再者,那些攀亲论故的,都是冲着贾充和太子妃、齐王妃来的。贾濬和谢衡,都不是喜欢蹚浑水的人。自家多权贵,却也从不喜欢往权贵圈子里混。
谢衡和贾濬的婚礼,避开贾府的关系脉络,使贾濬以李家女的身份,从永年里出嫁,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年关将至,贾濬的婚嫁事宜,确实也该排上日程的。
贾濬认同贾褒的提醒,附和道:“阿姊说的是,铺张浪费和广交广结,都不是我和谢博士所欲。阿父临行前,我已经和阿父说好了。我本就是过继到舅父名下的,成亲自当以李家女身份出嫁。”
贾濬带着巨资,到河南尹给青田除了奴籍,上了公户。看着贾濬给自己置办的嫁妆,青田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抽咽着道:“姑娘有几个钱,我还不知道吗?黑铁叔的贱籍除了,又把我的贱籍除了,怕是自己的嫁妆箱子都要空了。”
贾濬看着一把年纪,却因自己耽搁了终身的青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愧疚道:“祖母留给我的产业不少,田庄收成一般,但商铺的盈利一直很可观。我过继到舅父名下,离开贾府时,阿父又给了我许多。给你和黑铁叔落个公户而已,还不至于我动用嫁妆。”
说到商铺,青田又一脸担忧,苦口婆心道:“太夫人和郡公给姑娘的商铺,都是繁华地段的旺铺。姑娘接手后,也一直不上心,又能有多少利润到自己手里。”贾濬点头称赞道:“果然还是青田了解我,你家姑娘是个懒散的,经营各行业的商铺,我都一窍不通,想上心也难。不过,我见那几个掌柜管事还算得力,就允了他们几成利。商铺虽然是你家姑娘我的商铺,可利润,却是那些掌柜管事和你家姑娘共同的利润了。商铺这几年的利润很稳定,你也不必为我担心的。”
听了贾濬的话,青田总算放心了,佩服贾濬道:“可见懒散也未必不是好事!也是姑娘心宽,愿意分羹给他人。”贾濬对青田的话,表示不赞同,摇头道:“是我运气好,几个掌柜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我又分羹给他们后,才可以心宽度日的。”
青田听懂了贾濬的话,点点头。贾濬理着谢衡送来的聘礼单子,谢衡大抵是把自己有生以来的积蓄,都给了自己吧。心中正感叹着,又瞥见青田神色有些消沉,忍不住问道:“这把年纪了,应该恨嫁才对,怎么对着自己的嫁妆,却一脸不高兴呢?”
青田眼圈有些微红,深深吸了口气道:“自幼就打点着姑娘的生活,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日子怎么过,眼看着要嫁出去了,却不知嫁人后还能做些什么。”贾濬看着青田的沮丧,眼中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青田的问题,世人大抵都遇到过。自我生存的环境发生巨变时,例如和至亲至爱分离,亦或者是梦想受到挫折,再有就是面对人生中十分严峻的选择时,人们都会发自内心的问自己‘今后的路,‘接下里的路该怎么走呢,自己能做些什么呢’。一系列的自我衡量,衡量不出结果,就会一直茫然下去。
其实贾濬也经历过,在吉迁里回京途中遇险,名声受损的时候;在过了婚嫁年龄,却又不得不选择和王家退亲的时候;在李婉回京,郭槐拒绝让李婉回归贾府的时候;在贾充和邓家给自己定下亲事,而自己对邓家一无所知的时候;柳氏病故的时候;曹氏病故的时候;最艰难的一次,是在明白自己对谢衡的心意的时候。贾濬都曾短暂的迷茫过,只是她自幼习惯独立思考问题,看待任何人和事物,比同龄人更能理性客观的分析评断。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内心都曾如巨浪翻腾过。心疼青田的茫然,贾濬开口问道:“你想嫁给阿谷吗?”青田撇着嘴,白了贾濬一眼道:“那姑娘想嫁谢博士吗?”贾濬早习惯了青田的脾性,笑道:“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只要这件事你想好了,认定了,其他的都不必纠结。你出嫁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阿谷定然也会支持你的。若你没有更感兴趣的事,依旧留在我身边做事,我也会非常开心的。”
青田红着眼道:“跟着姑娘二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青田和姑娘一样,也是懒散人,不想改变。姑娘给青田除了贱籍,已经是天恩,青田怎么可能得了自由,就弃了和姑娘之间二十几年的情义。青田命苦,自幼失去双亲,青田也有幸,能卖给姑娘这样的主子做奴婢。就算得了自由身,青田也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最舒适自在的,就是姑娘身边了。”
贾濬明白青田对她的感情,她又何尝不是一样。贾濬只是觉得,人都有心性,渴望自主。与其拿着前程和性命禁锢,不如让对方自愿留驻。尤其是对于跟随自己二十几年,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的青田,贾濬更愿意让青田自行选择她的前路。
时光飞速,转眼间,大半年过去,洛阳城的牡丹花都开了。
贾濬出嫁前夜,李婉又一次提到了子嗣的问题,忍不住担忧道:“谢博士成亲多年,一妻两妾,一个都不曾为他孕育过儿女。若是你也一样,无法给谢家添香火,为母的,只盼你看开些。你先生在世时,我跟着她去吉迁里小住的日子,见识过,谢家族中优秀的儿郎众多。都是谢家血脉,过继一两个过来也是不错的。”
贾濬从未担心过子嗣的事情,甚至从未担心过任何一条,自己有可能迈向的前路。不是贾濬自负狂妄,而是她有信心面对未来。不管前路是平坦还是坎坷,她都能够坦然洒脱的走下去。
成亲
婚礼当天,贾濬的喜车距离谢府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谢家族中认识贾濬的青年儿郎女郎们,就远远的迎了上来。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把贾濬迎进了谢府。一对新人,白衫玉冠,对着亲朋的祝贺,拜了又拜。终于在贾濬快要顶不住头上的玉冠时,由谢衡扶着,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喜房。
次日清晨,贾濬早早起来梳洗。青田同贾濬一天出嫁,和阿谷两个人,都放了长假。贾濬身边,除了青田以外的婢女,都是回京后买的,平常都是养在永年里侍奉菜园子,贾濬甚少带在身边。几个姑娘侍奉起贾濬的日常,颇有些生疏。谢衡看着疲惫的贾濬,还有婢女挽发缓慢笨拙的手法,心生不忍道:“父亲年迈,我们去的早了,他也未必起得来,你不必如此辛苦的。”
贾濬一边耐心的指导婢女挽发,一边回道:“外人常说,贾家二姑娘最是受不得拘束,无视礼教的。他们说的,不全对。我是不受不相干的人约束,无视的也是不合乎人性的礼法教条。父亲是何等人物,自幼年开始就勤奋好学,是被选为太学生,而不是推举为太学生的。父亲受任典农中郎将,勤恳清廉,教民农耕艺桑,造福了多少百姓。这样的人,才该受世人敬仰追捧。”说起谢缵,在贾濬看来,是和贾逵一样的存在。都是倾尽心力,舍身忘我,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家。
越说这些,贾濬对谢缵的敬服心越重:“我早早梳洗请安,在父亲门外候着心里也甘愿。”说完贾濬拍了拍自己的脸,强制自己打起精神梳妆。跟着谢衡出了房门,贾濬惊得差点栽了跟头。贾濬指着院子里繁茂的植被,惊讶欢喜的合不拢嘴。谢衡笑道:“父亲说,你从前在谢府上课的时候,就喜欢往他这院子里跑,对这院子的培育的农物十分上心。这院子是母亲在世时,父亲刻意按照母亲喜欢的样式修建的。如今你成了谢家主母,又喜欢这院子,自然就给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