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消息我传简讯给你。”
“好嘞。”
五条悟应了声,一脚踩下油门。他得快点回学校去了。虽然现在学校没人在等他吧,可他得给小朋友送给他的玫瑰花换水了呀。
***
苏我绫做了个梦。
其实梦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这几年他很少经历,倒是小时候梦得多。那时候他经常梦到伊集院宅后院池子里的金鱼,房间门口的腊梅和樱花,还有谦人拉着他走过的河堤。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被五条悟带走。
那一年他所有关于未来的希望尽数破灭,期待都变成不言而明的落空,他不再梦到金鱼、腊梅和樱花,也不再想起那段种满柳树的河堤路。他的梦变成黑色,没有风吹草动,尽是人的悲鸣惨叫,骨节碎裂的喀嚓和皮肉被割开仿若裂帛的声音。有人在他耳边叫疼,诉说被割喉剖腹的痛,被斩断手脚的恨,以及见着仇人踩着自己的尸体获得名利的怨愤。
所以他恐惧进入睡眠。他不再懂事,半夜拨了电话给五条少爷,让风头正盛的最强咒术师回家睡觉。
他没敢说,少年时期的他把五条悟当护身符的用,辟邪安眠那种的。
这情况直到他进入高专才逐渐好转,他不再做梦,只偶尔像是进入了一个梦境,但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一片。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他的领域。
所以认真算起来,苏我绫已经很久很久,没在自己的梦里看见过东西了。
但这次,他在梦里看见了自己,周五的他自己,刚刚被诅咒侵占身体、又清醒过来的那个他自己。
周五那天苏我绫回学校还是一副骄矜意气风发的模样,但没人知道,那天他差点没能回去。
他在市中心的广场坐了将近一个小时,耳朵里是人群嬉笑打闹和喷泉溅落的声音。不远处的流浪歌手在唱某个刘海常年遮住眼睛的歌手的作品,正唱到[去梦中吧祝你好眠]。
那时候他突然就想,好像是应该到此为止了。
挣扎、拯救、向前走,这些从来都不只是在消耗他自己而已,一同被消耗的还有五条悟,甚至是谦人。而惠也是个格外细腻心思柔软的少年,他已经知道一切,那么接下来就连他都会被消耗。
五条悟说得是都依他,可苏我绫知道自己不能再做那么残忍的事了。与其让大家都跟他一起消耗殆尽,倒不如趁现在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让一切停在这里。
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以一个怪物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苏我绫想,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真的会有很多好处。五条悟和惠赶过来的路上完全可以整理好心情,这样哪怕他们看见自己的尸体也不会太过失态。最好的情况是警察署在他们赶过来之前就将他火化,当然了,这有些难。毕竟按正规流程来走,警察署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应该会让他们先进行遗体告别。
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思考自己的丧事,这让苏我绫觉得有些好笑。他眨了眨眼睛开始思考应该去哪里,轨道或是酒店他是绝不会考虑的,他不希望自己的死会给陌生人带来太多麻烦。
地点是个很关键的要素,结果他就那么想到了前不久五条悟告诉他,公园里的樱花快开了,等惠来了高专,他们可以叫上二年级的学生们一起去附近的公园赏樱。
他从那时候就开始期待,期待大家一起出游。
就是他开始觉得遗憾的时候,流浪歌手的歌声穿过人群传进他的耳朵里。清澈的男声在唱,想要被爱的话就那样说出来吧。
仅仅想一想是传递不了的。
他一眨眼睛,感觉有些困惑。
那是一种很荒唐的感觉,像是原本就贫瘠的内心变得更加空落,几乎成了一个空无一物看不见底的凹陷。他想,这样糟糕又贪婪的话,怎么能够说出口呢。
苏我绫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只是在努力伪装成一个心理健康的人而已。他觉得人性像是套娃,在他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在五条悟不知道的时候,他常常陷入自我厌弃与反省的循环中。
我懂事吗?不是的,其实都是装的,只是想这样让你们关注我喜欢我而已。这很糟糕对吗?
那我是真的在忏悔吗?可能也不是吧。只是这动机实在贪婪恶劣到让我自己都觉得罪过,让我觉得我是人性[恶]的表现,我才不得不忏悔一下,好让我自己原谅自己。
原谅自己,继续走下去,下一次依旧像个贪心的恶鬼。下一次继续忏悔,继续原谅自己,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
他承担了好多年的心理压力才走到现在的,可路边的流浪歌手却唱,想要被爱的话就那样说出来吧。
说出来难道就有用吗?
于是他迫切的想要回去,想要见自己熟悉的人,五条悟、惠、真希、棘、胖达、七海先生、硝子小姐、谦人,甚至是真田先生。
他想问如果我不懂事你们还会喜欢我吗,他想问五条悟,如果我不听话……
你会带我走吗。
你会不会做我的英雄,做我的老师甚至是爱我的人。你会不会拥抱我亲吻我,带我离开。你会不会期待,期待我活下来。
但那天他回去,看见五条悟在校门口的路灯底下,像是在等他。那一刻他突然就退缩了,他觉得这样虚假的现实真美好,几乎要将他溺毙。
于是他没敢开口,没能坦白。
而这一切,终于在梦里有了答案。
他已经十分熟悉五条悟,了解男人每一个小动作和微表情。于是梦里的五条悟只挑着唇角看他半晌,低头轻视意味十足的拍了拍他脸颊,声音轻佻表情嘲讽。
你觉得你配么,小朋友?
苏我绫觉得自己心脏疼得几乎化为实质,他动作缓慢的捂着胸口蹲到地上,很快那尖锐的疼痛就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捂着脸颊开始哭泣,可哭着哭着发现自己的右手没了,于是哭得更加厉害,生生从梦里哭醒。
脸颊的皮肤被泪水浸得生疼,他想抬手擦擦脸,却发现右手被包扎着,左手手腕戴着个闪着红光的金属环。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样也不错,因为不用见五条悟了。
不见面的话,梦就永远是假的,厌弃和嘲讽也是不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更,2021顺顺利利!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房间很宽敞,苏我绫仔细打量了一遍自己所处的空间,最后得出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结论。但如果要认真说这里有多宽敞,他找了一个能够作为对比标准的说法,是五条悟的房间的一点五倍大。
不过没什么用,他的活动范围非常有限。
细长的链子一端扣在他的脖颈上,另一端被钉在床尾墙上。最长应该能拉进床尾的卫生间,他的活动范围大概只有小半个房间那么大。
但事实上,从他清醒过来,他就没下过床。
他陷入持续的低热,只能在腰间搭着被子,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才能维持着身子不倒下去。不过就算没有生病,他也会因为持续的药物注射而难以走动。
谦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打电话,大概过了五分钟,才将挂断的手机放在一旁桌上,缓慢地踱步到床边坐下。
“你好像有些焦虑,绫。”
谦人缓慢地顺了顺青年的金发,眉眼里是十分露骨的担忧。他听着青年短而急促的呼吸声,身子前倾将额头抵在对方额头上,“做噩梦了吗?”
不属于自己的微凉体温让苏我绫狠狠打了个寒颤,他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那一瞬间舌根弓起抵住上软腭,让他有些想吐。
他想他确实有些焦虑,但这已经持续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忘了自己究竟在焦虑什么。他垂着眼睛,细长的眸子只露出一条窄缝,视线落在灰蓝色的薄羽绒被上。
半晌,他才说:“放我出去。”
谦人愣了一瞬,随即有些好笑的退开来,自顾自地说:“你想见他?绫,前辈他……”
“不是。”苏我绫很快打断他的话,他的手藏在被子底下,缓慢地动作,“我没有想见谁。”
他确实没有想见谁,就算有,也不能是五条悟。
“……绫。”谦人有些为难似的拧眉,他直觉苏我绫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可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就嗅到一股猩甜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