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胸膛上的疤痕每天都在提醒他,他是如何在那个地方死去的,可他从来没有怪过谦人。他怎么怪他呢?他带着他长大,甚至因为想救他而迎来了父亲的死亡。
他明明,明明想永远相信他。
“绫,我得带你走。前辈他太放任你了,我不放心你继续留在他那里。”他抬手理了理青年柔软的金发,心里一阵熨帖滚烫。
这是他带大的孩子,从小就柔软又知礼。在苏我绫十三岁之前,他花了一百分的心思去教导他。这是按着他的心意长大的孩子,最是讨他喜欢。可苏我绫十三岁那年,家族里的人每一个人都在告诫他,放弃这个孩子。那些人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伊集院,好像他们就是伊集院的大义,可实际上,他们才是真的不懂什么是感情吧。
他花了十三年,看他从蹒跚学步的孩子长成一个朗月清风似的少年,他怎么能放弃。
不过还好,现在还不晚。他们会有一个新的五年,会有下一个十三年。他会对他好,会让这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孩子回到最初的模样。现在他是伊集院的家主了,没有人能让他放弃什么。
五条悟也不能。
怀里人哭得咳嗽,殷红的血迹喷溅到他的肩头。他有些心疼的拍了拍青年颤抖的脊背,轻声安抚:“别哭了,绫,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他偏头吻了吻青年的发顶,“都会好的。”
苏我绫说不出话来,可他知道,他再也好不起来了。
他已经竭尽全力想要做出一副冷淡心硬的模样,可他失败了,依旧哭得近乎眼前发黑。他向来管理不好情绪,尤其是面对五条悟和谦人。这两个人拼凑出他十九年的全部人生,撑起他的全部天空,谦人更是从小拉着他长大。
在他尚且年少的时候,就会为了不想让谦人为难而自己想办法处理自己的尸体。
那年他十三岁,伊集院家对他的监视越发严苛,于是他只有趁着夜色的掩护,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写下那封寄给五条悟的信。学校的老师已经教了写信的格式,可他依旧绞尽脑汁,想要措辞更加严肃正经,免得被五条少爷误以为是在开玩笑。与此同时,他还要竭力装作平淡冷静,以避免自己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暴露在字里行间。
他像个孤独又弱小的勇士,用尽全部力量去保护自己珍视的人。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的天空直接塌陷了一半。
苏我绫竭力止住哭声,他哭得眼睑都在发麻,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用力闭了闭,这才颤抖着声音说:“把我留在这。”
谦人看他一眼,并不应声。
“你带我走的话……”他话说了一半就又开始流泪,剩下半句话哽在嗓子里,已经叫他心疼的快要窒息。可他咬了口舌尖,还是说了出来。
“我会恨你的,谦人。”
对他有成见的人本来就多,如果他还在重伤真希之后消失了,那些人很有可能会联合起来向学校施压,逼校长处分他,甚至是开除。
他不想离开高专。
“……你以前不恨我吗。”谦人很短促的笑了声,却没想真的从苏我绫那里得到问题的答案。他想是了,这孩子打小就温柔的不像话,怎么能狠得下心记恨谁呢。
绫没有恨他,谦人以为自己知道这个会高兴。可事实上,他只是积累了满腔的酸涩,看着怀里就连对他说句狠话、哪怕做了心理建设却还会颤抖的孩子,轻声说:“恨我吧,绫,我应得的。”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渐渐意识到哪怕再一个五年甚至十三年,因为今天,苏我绫都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他信赖他了。
他终于亲手杀死了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孩子。
紧闭的公寓楼门被推开一扇,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回荡。苏我绫几乎要以为是五条悟来了,他急切的转过头去,却只看见拎着一只金属箱的真田先生踱步进来。
那只金属箱被放在他身边,搭扣咔哒一声弹开,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针剂。
苏我绫打了个寒战。
谦人半抱着苏我绫,看着真田先生用针筒吸取药剂,又动作缓慢地推出一滴以排除空气。他拉过苏我绫的左手,用箱子里的消毒棉擦干净手背的皮肤。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不住颤抖,耐心地解释:“别怕,绫,只是让你睡一会。”
苏我绫意识到这个药一旦注射,他再醒过来可能就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被□□起来。他开始着急,可没了右手,他不能抓谦人的衣襟,只能尽力想要收回左手。可他从来没有对上过如此强硬的谦人,他的胳膊被攥住,一丝一毫都不曾放松。
虽然不曾放松,可连带的颤抖也让真田先生难以将针剂推进他的血管。真田看着谦人,有些为难,他们必须尽快将苏我绫送去就医,否则他的腿很难完全治愈。
“绫,听话好不好,我只是不想让你疼。”谦人深吸一口气,柔和了声音,“你不是最怕疼么?打完针就不疼了。”
苏我绫听不进去这虚假的安慰,只是不住摇头。他看着谦人肩头的血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僵住身子。
“……七楼地上的血迹是你的。”
谦人闭了闭眼睛,承认道:“是。”
苏我绫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他疯狂挣扎起来,边哭边笑,“你知道我最怕什么!我每天都在担心我会变成一个怪物!你却用你的血来催发他!连五条悟都觉得你是想救我,我那么相信你,我连我的死都怕是你的负担……”
“但你杀死了我,你把我变成了怪物。”
真田先生面色僵硬,谦人却是面不改色地将他按在肩头。
“恨我吧,绫,恨我,然后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该圣诞节发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家入硝子已经很久不出外勤了。
她是从医务室里被拖出来的,但是拖她出来的那个家伙就守在楼外面,也不进来,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她靠在七楼依旧泛着潮意的墙壁上,偏头推开那扇小而窄的窗户往下看了眼,借着路灯微弱的白光看见她唯一活着的那个同期正坐在车头上抽烟,翘着二郎腿,姿态舒适闲散,像是出一般外勤。
“真糟糕。”她低声下了评语,很快又看向蹲在地上的后辈,懒散的问:“有什么收获?”
一副正经上班族打扮的男人蹲在一滩血迹前,有些烦躁的扯松了斑点纹的领带。
他不过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成年人顺路送了两个未成年后辈回学校而已,就被没个正形的前辈拖出来出外勤了。关键是明明已经有家入硝子了,勘察现场这种外勤她最拿手不过。
所以有叫他出来的必要吗?其实只是不爽他一个人下班吧。
他强压下叹气的欲/望,冷静分析:“按伏黑同学所说的,绫下楼时身上并没有伤口,可这里却有一滩人类的血迹。”
“一,因为楼里没有残余的咒灵,也没有二次打斗的痕迹,所以我只能猜测,这是事发后某个受了重伤的人偶然来到这里,留下了这滩血迹。”
“但楼梯上并没有留下血迹。”家入硝子懒懒的搭腔。
“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七海建人深呼吸一口气,“这些血迹是有人在他们进来前特意留下的。”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走到楼梯口将灯按掉,整个七楼平台只剩下天窗漏下来的一点月光。
“下午是阴天,如果七楼没有开灯,很难看见地上的血迹。现在我们没有依据去判断任务目标的能力是什么,但我可以大胆猜测一下,至少会影响人的感知力。”
别的尚且不说,潮湿的空气会让血腥气散得更开,哪怕苏我绫当时离血迹尚有一段距离,他也应该会闻到不同寻常的气味,进而保持更高的警惕性。
“那你再大胆猜测一下。”硝子垂着眼睛,“这滩血迹的作用是什么。”
“……激发他体内的诅咒。”
一个小时前,在高专的医务室里,当伏黑惠说出苏我绫被诅咒控制的事时,五条悟难得正色反驳了他。
“我昨天才给他刻了新的咒印。”
哪怕诅咒在不断变强,可五条悟的能力是众所周知的,他们也发现苏我绫在这个时候被诅咒控制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那么基于伏黑惠不可能撒谎的前提,他们只能猜测,苏我绫是被外因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