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从小就被当做欧拉基金会主席接班人来培养的他来说,很难想象寇亭亭借出的一本幼稚拙劣的言情小说会影响了云政恩整个人生观价值观的塑造。但他又不得不试着站在弟弟的角度去理解。
一个无依无靠和现实格格不入的孤儿,从小渴求着真相,寻找着认同。而世事就是这样巧合,这本和他的原生家庭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书,由孤儿最爱的红粉骷髅递到面前。
他迫不及待地吞下了这份幻想,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不停地擦亮火光,直到人生终结。
如果死后世界真实存在,那么辛家明,纪永姿和辛牧之,他们三个想必已经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越飞越高,飞到那没有两难,没有背叛,也没有欺凌的地方去了。
每每念及此,他并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寂寞。
贝海泽刷卡开门,见辛律之站在窗边出神,道:“还没休息?珠珠说你找对了,不找了。缪盛夏说电脑明天还你,他想看部电影。”
辛律之嗯了一声:“有人从门缝塞了很多卡片进来。”
贝海泽低头看看,道:“不用理它。”
说着他便将地上的卡片一一拾起扔掉,然后换拖鞋,挂外套,挽袖子烧水烫杯倒茶,这些家常的动作在他做来格外温暖:“怎么,没见过这种小广告?”
“当然见过。我也经常出差。”
贝海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但是没有住过这种级别的房间吧。遑论与人分享。”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房间中央两张相隔咫尺,铺的整整齐齐的双人床,又适时地收回。
“我没问题。你呢?”
“我也没有。”
贝海泽端着两杯水走过来,递给站在窗前的辛律之一杯:“这里变化太大了。”
“你以前也来过武汉?”
“五年前和师父来中南医院开关于自体肝移植的会议。”
两人一对时间,竟然就是在辛律之应邀来武大举行讲座期间:“没想到那个时候我们都在。”
只不过一个在医学部,一个在文理本部,隔着一片东湖。
两人相视而笑,夜色如水般划过岁月。
那个时候贝海泽刚刚晋升为主治医师,博士学业也到了最后一年。临床与科研两头都要兼顾,一天最多睡上四五个小时,做梦不是在赶论文进度就是在讨论病例。于中南举办的肝移植会议是他首次上台汇报,将科研成果展示在同行面前,以显示自己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那个时候辛律之当上基金会主席不够两年,因为年纪尚轻,资历也浅,董事局中颇有些元老虎视眈眈,外间财团也态度暧昧胶着。他要稳定局面,又要计划复仇,颇有些走火入魔。应大学师弟邀请来武大是他首次抛开主席身份,单单科普数学之美,以重寻一个数学家的纯粹本心。
短短数日的交流访问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假期。
补充了元气,又精神抖擞地去面对人生的下一道难题。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五年之后会重游故地。
“珠珠去听了你的讲座。”
“嗯。”
那个时候姜珠渊刚升上大三,专业课程开设的满满当当,从早到晚不是上课就是泡在自习室里。多数有规划的同学已经考虑起毕业后工作还是深造的问题。她一早立志考格陵农大兰若天教授的研究生,去信咨询却得到明确回应——实验室男女比例失调严重影响科研进度,未来三年只招男生,劝她不要浪费第一志愿的名额。
她再写信过去就没有回音了。
姜珠渊一向将兰若天视为榜样,收到这种回信不免受到暴击,继而怀疑社会上这种歧视更加普遍。既然性别决定一切,勤勉读书意义何在?加上正处生理期,她颇消沉了几天,没去自习室,躺在宿舍里刷bbs。虽说她才遭遇性别歧视,可是帅哥无罪,那篇《全国各地肝胆外科医生荟聚医学部,大家快来给帅哥哥排名》的帖子她从头看到尾,一张张环肥燕瘦,白衣翩翩,颜值高,气质雅,不是明星胜似明星的照片令她大为震撼,不由得翻身坐起,仔细端详镜中汗毛厚重披头散发眼圈发乌的自己。
虽然兰若天教授不招女生深深打击了她,但姜珠渊的女性意识却从这一刻开始觉醒。她向来觉得竞争全凭实力,外表无足轻重。可现在看来若要做一名受人信赖,使人信服的专业人士,外表与实力同样重要。
她想起刚听过的《数学之美》的讲座。科赫的雪花,水仙花数,四叶玫瑰,等角螺线,斐波那契数列,分形几何,数学世界里这些都是美。
她也能有姜珠渊世界里的美。
从此美这个字眼对她来说有了新的外延,新的内涵。
“今天晚上你睡哪张床。”
“随便。”
“年纪小的先选。”
“我喜欢靠窗。”
“晚上睡觉你喜欢开窗还是关窗。”
“开一点。”
“灯呢。”
“全关。”
“和我的习惯一样。”
“补充一点,浴室很小,洗澡的时候不要弄得到处是水。”
“考虑的很对。”
沉默片刻。
“另外。我有件事情要知会你。”
“不必说了。我知道。”
贝海泽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倾向。他垂下眼,嘬饮了一口温热的水,又重新抬起头来,脸色如常,仿佛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
辛律之苍秀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
“那就好。”
房间内气氛平静,丝毫看不出来他们刚才已经就一件重要大事交换了意见。
有人敲门。
“谁。”
“我。”是缪盛夏的声音,“要不要出去吃个宵夜。”
辛律之和贝海泽对视了一眼。
“等一下,换件衣服就来。”
“不用换。武汉人吃烧烤都穿睡衣。快点,就在旁边的巷子里。我先去点菜!”
第二天早上,辛律之和贝海泽一起下楼吃早饭。
姜珠渊和姜金山已经先在餐厅里了,兄妹俩正在讨论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他们跑到家里来闹,那爸一定很生气了。”
“当然。”
“那毛姨以后不来我们家了吗。”
“恐怕是的。”姜金山道,“听她女婿的意思,是要她去做月嫂。那赚得多一些。”
“做月嫂很辛苦的。毛姨那么大年纪,捱得住吗。哥,我们每年都给毛姨涨10%的工资,而且年底也会发一个月的奖金,今年提前一点发,工资也从这个月开始涨,好吗。”
姜金山只觉她天真,但又不便告知内幕。
“你放心。我会和她商量商量。”
姜家保姆毛红英有十万放在曹慎行那里集资,已经拿了九个月,那就是一万八,只算本金的话,还有八万二。现在曹慎行流动资金出了问题,这个月的利息迟迟未发放到毛红英手里。
不仅如此,后期曹慎行还卖起了大型家电,液晶电视,洗衣机,冰箱,空气过滤器等等,在市场价的基础上浮20%,一次性付清,付清后再分十二个月还返消费者——这么漏洞百出的商业行为,居然又引得云泽的老年人趋之若鹜。毛姨更是拿出六万元替女儿女婿买了一整套家用电器。才领了两个月的返还款,这个月和利息同时断掉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她有些惴惴不安,侧面向姜金山打听,只说是自己的一个老邻居遇到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办。姜金山很严肃地告诉她曹慎行现在手上的洗脚城是一屋两押,很快就会被法院拍卖;至于家电消费,那根本就是向供货商贷款买来,再以全额退款为诱饵哄骗消费者以超出市价的价格全额购买。曹慎行原本打算的就是只供一两个月就带着货款跑路,而一旦断供,家电立刻就会被收走。
毛红英听了当场昏厥;她女婿原本和曹慎行是牌搭子,素日里见他虚张声势地多,还不相信事态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听了姜金山一席话才认识到曹慎行这次要玩完了,他仗着自己岳母在姜家做了十年的保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腆着脸要求姜金山将曹慎行户头里剩下的钱提出来先赔给自己。
别说姜金山没有这个权限,就是有这个权限也不可能私相授受。他一再地安慰他们,现如今登记了的受害者有一百多人,一两千万的款项,他们正在清算曹慎行的不动产和现金,争取早日退还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