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可笑——她一直想要知道云政恩死亡的真相;可现在却在另一个真相前裹步不前。
如果说她觉得自己通过和辛律之的相处,多了一份揭晓的勇气,现在却又退回到了原点。
辛律之不是绅士,不是朋友。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人。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被偷窃者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报仇。偷窃者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赎罪。
但这一定就是真的吗?他也在那列火车上,为何毫无印象?若说是年纪太小,为何他又记得在生父身边,屈辱又折磨的两年。
他今天接收到太多讯息,是真是假,一时无法确定,又或者无法面对。
所以他没办法回答姜珠渊的问题。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的事情。”
“以前?中学时候?”
“小时候,五六岁。”
“深刻的话,应该记得。”姜珠渊想了想,“都是食物的记忆……”
“食物?”
“最近有一篇文章说,人早期的记忆是因为神经元飞速生长所以被埋藏起来了。如果遇到熟悉的刺激,就会激发起记忆。文章里用的是电击,我想用食物的香味也可以——这不就是万食如意的宗旨吗?”
食物的香味。
成少为突然起身,四周张望了一下,撒开双腿朝一个方向跑去。
第52章 第四道热菜 清蒸老鼠斑06
姜珠渊望着他疾奔而去的背影,想了想,拿起包跟上。
他的目标是最近的超市,一进去就直奔生鲜食品区,在货架上扫荡着猪肝、豆芽、香葱等等食材,又拿了胡椒、麻油、细盐等调味品。
每样他都拿了好几种,一点也不像是穷光蛋的作风。
姜珠渊提醒他:“组长,好像是你的电话在响。”
“帮我推着。”成少为把手推车推给姜珠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我不在家。……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那边似乎不紧不徐地劝着他,又或者用什么引诱着他,终于他同意了:“好。我把定位发给你。”
他挂了电话,也不做任何解释:“你有想吃的东西吗?去买,然后一起买单。开发票,列明细,抬头是老饕门饮食股份有限公司。”
“知道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一分钱也不会替辛律之省。”
在走出超市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看了看手里一大包的食材。
近情情怯。
叶公好龙。
这一包可能连接起过去记忆的食材,突然成了烫手山芋。
他瞥一眼身边正在整理票据的姜珠渊。
“你会做菜吗?”
“会一点。”
“会做豆芽肝尖汤吗?”
“说说看。”
“用肝尖、豆芽做出来的汤。起锅前放葱花、胡椒,淋一点麻油。”
“听起来不难。”
成少为松了一口气,放心地将刚买的食材塞给了姜珠渊:“用这里的食材做一做。”
姜珠渊打开塑料袋清点了一下,又仰起脸来问成少为:“组长这是在委托我做万食如意的案子?”
“哦。”
“没有背景资料?单从食材入手?这里面的食材,品牌、产地、品种、处理方法,排列组合起来,也有不少可能了。”
成少为有些不耐烦,想早点结束这段对话:“那就都试试。”
他原以为她会提出这个困难,那个不便,没想到姜珠渊只回答了一个字。
“行。”
见她准备走,成少为又喊住她:“你去哪儿?”
“回公司。”
“不急。我还有件事情问你。”
“什么?”
“听说你数学好,知道科赫的雪花吗?我上网查过,但不太明白。”
“如果网上的解释您看不懂的话,我也不一定能讲清楚。”
“试试看。”
姜珠渊只得放下袋子,腾出手来,用手机搜索出“科赫的雪花”的词条:“这是一个叫科赫的科学家发现的曲线,它的大体轮廓是六角星,所以叫做雪花曲线,具体做法是这样的……”
成少为一头雾水地听她讲解,末了突然来了一句:“会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来切割钻石?”
“切割钻石?”姜珠渊奇道,“六面体不是切割钻石的常规方法吧——啊。”
“你想到了什么?”
“科赫的雪花的奇妙之处在于,它的面积是有限的,周长是无限的。无限的周长包围着有限的面积,这本身是一个悖论,但完美地体现在了雪花曲线中。”姜珠渊道,“如果用来切割钻石,寓意就应该是‘我无限的爱意拥抱着你有限的人生’吧。”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成少为,不掺杂一点杂质:“我以前觉得美拉德反应很浪漫了,没想到数学家浪漫起来更是没法抵挡。”
成少为默默地听着,没有回应。
辛律之向他母亲索要的戒指叫做科赫的雪花,是纪永姿的遗物之一。
如果这枚不知所踪的戒指真的有姜珠渊所说的深刻含义,那么事情就更加奇怪。
照戚具迩的说法,Albert Shin,辛家明是七年前去世的。二十五年前,他应该正当壮年。
既然要用无限的爱意包围妻子有限的人生,那么让她一个人在孕晚期搭火车,无论如何也不符合逻辑。
但这种推断的依据太薄弱了——一个真相还没解开,谜题却越来越多。
姜珠渊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科赫曲线还有一个特点,曲线上的任意两点之间的距离也是无限长。”姜珠渊道,“如果真的讲究起来,戴上这种戒指,恋人之间天各一方的可能性也挺大。”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封建迷信思想还挺浓厚。”
姜珠渊撇了撇嘴。正在这时,街上传来一声喇叭,一台挂着8888牌照的奔驰保姆车静静地停在路边,漆黑的车身似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那个女孩子是谁?”车内的戚具迩朝窗外望去,“这么快有了新目标。”
司机窦飞也朝外看了一眼,淡淡道:“就一个世界刚刚被颠覆的人来说,他看起来心情不坏。”
戚具迩道:“我见过他情绪最激动是在今天下午的签约现场。能这么快恢复,要么已经接受现实,要么已经有下一步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子和他的下一步计划有关?”
她见成少为和那女孩子交谈了几句,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分开,他独自朝车走来。
戚具迩打开门,笑着请他上车:“和女朋友逛街?我有没有妨碍到你们?”
成少为简单明了:“有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
窦飞道:“戚小姐,你们慢慢聊,我下去抽支烟。”
窦飞下车后,戚具迩看着成少为,笑着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成少为伸手打开车上的迷你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来。
“具迩,你知道,我现在并不需要求着你了。所以大家还是快点给出有用的信息,然后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吧。”
虽然被这么冷淡的话兜头砸在了脸上,戚具迩倒没有特别生气。看着他无与伦比的喝水的侧脸,她又感觉到了那种平静的力量。
真是她命里的克星。
“我们要买的那家互联网公司,本来一直在磨价格。但刚才他们突然让价五千万,就在瀚海签约后。”
“你的签名一向很值钱。”
他语带讽刺,而戚具迩不以为意:“我不确定辛律之这样做,是否有离间你我的意思。与其将来让你知道,不如现在由我来告诉你。免得你从别的渠道得知,反而怀疑我和辛律之合谋。”
“所以万象资本也是受害者?”
“这样说的话,难免会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戚具迩道,“不过他确实欠万象资本的——你记不记得他说过一句话?他说老饕门上市的概率,四年前就算得清清楚楚。”
“现在回想起来,四年前媒体造势,财经学者唱好餐饮股,掮客为万象资本和老饕门牵线——表面上水到渠成,实际上每一步都落在辛律之的计划内。”
“有证据吗?”
“需要证据吗?最符合逻辑的可能,就是真相。我们都在这个局里。”
“如果不是政策有变,老饕门上市几乎是铁板钉钉。即使是在政策改变后,老饕门也仍然有上市可能——他为什么要走这步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