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是一对学生。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别傻了,高中生不能谈恋爱。”
“过完这个暑假,我们就是大学生了。”
“说得轻巧。以我的成绩,绝对考不上你要去的格陵大。”
“我不会去格陵大,我……”
“拜托,不要再谈你那个虚无缥缈的富豪家庭了行不行?”
“你想去格陵大?那我一定让你考上。”
“哦?”
“只要改变你的全市排名,就会提高你我在一个考场的几率。只要在一个考场,就一定能够帮到你。”
“别开玩笑。高考座位是随机排列的。”
“随机也依然有电脑程序操作。有程序操作就有函数指导,有函数指导就有规律可循。”
“你真可怕。”
“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是数学问题。”
“所以呢,你要作弊吗?高考是没法作弊的。”
“只要能帮到你。”
“你别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不会。我一定能让你离开云泽,离开那个家。”
“那你发誓。帮不到的话,就去死……”
“死”字不断重复。后面的数据实在无法修复了。辛律之伸手按下了电源键,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他沉默地坐着,如同一个黑洞。
七年前云泽二中一共有三十二台公用电脑供教学娱乐使用。其中的三十二块硬盘,有些仍在服役,有些已经坏了,有些旧物回收,有些丢进了垃圾堆。
七年来,他不停地收集拼图,修复拼图,今天终于拼上了最后一块。
拼图所展示的真相,让他沉默地攥紧了拳头。他心潮起伏,如同一头蛰伏的野兽,随时会撕破夜色。
“叮”地一声,手机屏幕亮起;姜珠渊简洁的回复,令他松开拳头,平复下来。
他起身,灵活地从会客厅走到了卫生间。一面走,一面伸手去解身上的衣服,露出健美精干的身躯。
“啪”地一声,他摁亮了卫生间的顶灯;突如其来的强光令他微微有些目眩。辛律之眯起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
曾从雨衣中伸出来的手臂不再瘦削;遮雨帽下的脸色也不再阴沉。他甚至变得眼神明亮,会笑爱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任谁看了都是一名标准的、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你的眼耳口鼻分开来每一样都和他有八分似。但是合在一起之后就完全不同,还有气质也截然不同。
他在我这里永远有一百分的信任度。
她什么都有,却为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哭得死去活来。
你是说,至少还有个女孩子在意他?她是什么样子?
姜珠渊,武汉大学公共卫生学院营养与食品学专业本硕连读。读书期间做满六百小时社会志愿者服务,毕业时考取二级营养师证书,并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云泽卫生局工作。于三个月前入选格陵营养协会研修项目。
她生得很好——体格匀称,仪容整洁,大方而不浪荡,聪明伶俐,有些骄纵,但不失可爱。
弟弟,她在意过你。殷承导演拍Teen Bully时,采访过的每个人都承认,她的良知从未受到任何影响,从未随波逐流,一起去欺负你。
所有的视频都证实了这一点——不仅如此,她还一直维护你,会在你被打时,勇敢地挡在前面,不惧怕任何人的嘘声。
他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柱击打在身上。
今天早上碰到姜珠渊,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她出现在酒店,他完全可以选择转身离开。她不必知道云政恩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亲人,不必知道云政恩的死亡事件还没有结局。
她值得最大的尊重,不被干扰的人生。
但他还是没有忍住,鬼迷心窍般,他走向签到处,自然地放下手机,拿起会刊,然后离开——果然,她追了上来。
他,竟也任性地想要感受一下她的善意。
当年那场“数学之美”的讲座,他们遥遥见过一面。今天那张脱离了青涩的面庞近距离地出现,并对他的容貌表现疑问和惊奇时,他有些惆怅,又有些欣慰。
没有失望。今天比过去七年笑的,加起来还要多。和她一起吃早餐,玩24点,很放松。
算24点的小程序,是他一时兴起,写了送给她。他的手机号码后十位,是唯一的十位水仙花数,她也看得懂。
她真的很美好。
弟弟,如果你回应了她的爱,你的人生将会完全不同。
第14章 第三道凉菜 腊味双拼01
姜珠渊回到医院,贝海泽出差了。待贝海泽出差回来,她又和秦勉教授一起去上海参加会议。
既不凑巧,也没办法。有时就是这样,明明不该遇见,会冤家聚头;想要见面,却失之交臂。天气渐渐地热起来,择了七月中的一个吉日,第一医院的肝脏移植研究中心正式挂牌。医院、卫生局与市政府的多位领导都到场讲话,十几家媒体前来采访。年轻英俊的贝海泽医生是院方的宣讲代表,一身深色正装,庄重又不失潇洒,将肝胆外科近年医学成果娓娓道来。其中取得重大进展的异体移植手术汇报更是大放异彩。他常帮许昆仑给本科生授课,声音低沉,富有感染力;宣讲内容深入浅出,贴近实际,连在场媒体都听得入神。
许昆仑自觉脸上有光。剪彩后,又特地叫他过来站中间照相。
进入中心参观,一位领导问许昆仑:“刚才宣讲的贝医生——我记得你们心血管外科还有一位贝中珏大国手。”
许昆仑笑着回答:“他们是父子。贝中珏只有这么一个宝贵儿子,学了医科。业务上很能干,聂未也想要他来着,被我抢到了。”
那位领导便对贝海泽颔首:“你父亲一年会做六十至八十台费用全免的先心手术。对一名时间就是金钱的大国手来说,难能可贵。”
然后又指着某样仪器问:“这是做什么用?”
许昆仑示意,贝海泽便跟上来回答。后头跟着的秘书都觉得奇怪,因为这位领导素来冷漠又严厉,贝海泽竟然入了他的眼,还难得地不怕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许昆仑心中甚是满意爱徒的表现,晚上在医护餐厅吃的便饭,贝海泽自然要作主要陪同人员。他有一定酒量,人又老实,推不过,很是灌了几杯,只是脸上不显。移植科一名办公室主任才喝了一杯便上脸,兀自逞强;贝海泽竟认认真真地劝他:“脸红说明你体内缺少乙醛脱氢酶,肝脏不能代谢乙醇,不要再喝。有些人不上脸,也可能是等位基因缺陷……”
许昆仑知道爱徒醉了,便推他出去透气。
贝海泽告个不便,出了包厢,松开领带;他脸上发烧,身上却冷。餐厅里冷气开得大,他素来不怕热,只怕冷,就走了出去。
月色甚美,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竟走到了后厨附近。有个人影蹲在地上鼓捣着什么,身边还有一个圆形容器和一支电筒,照着身前的窨井盖。他觉得奇怪,便走上前去。走上前去看得更清楚,是个穿T恤牛仔裤的女孩子。
听见身后脚步声,转过来一张戴着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对浓眉和漆黑杏眼。
眉眼浓烈,是贝海泽最深刻的印象:“姜……姜老师?”
姜珠渊没见过贝海泽穿白袍以外的衣服,险些未认出来:“贝医生?”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都觉得好笑。姜珠渊站起来,摘了口罩——他一身西装加酒味,看来是正在应酬。
“我来取一点地沟油回去做实验。”
贝海泽不知道自己是醉了,还是更醉:“秦教授怎么叫女孩子做这个?”
“不是秦教授。我在内科的研修已经结束了。”如果不是叫她找地沟油,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天天踩在脚下的东西叫做窨井,是地下管道的交接处,便于地下作业的空间。饭店的隔油池附近,窨井里会有很多餐饮废油混在一起,“这种地沟油就是我要取的实验材料。”
虽知道研修生在医院里处于食物链最底层,贝海泽仍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你一辈子也不会用到的知识。”
“可是很有趣。”
“你打算怎么做?”
“保安借了我一个开窨井的工具,但是我还没有搞清楚怎么用。”
“不用你做这个。”贝海泽脱下西服,交到姜珠渊手里,挽起衬衫袖口,半跪下去,“撬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