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知识本来就会从高往低流。”
姜珠渊看了他一眼,道:“哎,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哦。”
她刚说完,便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这句话——怎么似曾相识?不待她深想,他道:“什么?什么人之患?”
哦,他是ABC,估计没有学过博大精深的古代诗词:“你知道吗,中国古代就有一个很厉害的数学家已经描绘过傅里叶变换了。”
“哦?”
“苏轼是北宋年间有名的大数学家,他是这样描绘傅里叶变换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
姜珠渊大笑起来。
“你在糊弄我,对不对。”
“哈哈哈哈对。”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了。相反,看着她开怀大笑,他也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愉快:“其实每个人都会傅里叶变换,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人不总有把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很复杂的本领吗。”
姜珠渊止住笑,认真道:“对,其实简单的事情不应该复杂化。那我就直接问了。”
“你想问什么。”
“你是要当辛牧之的继父吗。”
Patrick Shin先是睁大了眼睛,继而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
他笑得那么畅快,前仰后合,一头栽进了沙子里。
“你笑什么?”
“不,其实我不想笑,可是我不笑的话,可能会想吐。怎么办?喂,这种微妙的,有点恶心,又想爆笑的感觉是什么。”
“是有病。”
“你们都这样想?”
“没办法不这么想吧?你说要和他分享纪老师,又说不想当纪老师的学生。那想干什么呢。”
Patrick Shin翻身站起,抖了抖沙。
“话语是心境的映射。如果你没有先设定好坐标轴,不会说这种话。”
“什么坐标轴?”
Patrick Shin避而不谈:“你听说过科赫的雪花吗。”
第五天。
晚自习后,教室外。
学生都已离开,纪永姿拿着一支电筒,正在做最后的巡查。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纪老师。”
“姜珠渊?怎么还没回寝室。”
“我来拿草稿本。”
等她取了草稿本出来,纪永姿笑道:“老师看看,你又在研究什么。”
姜珠渊翻开草稿本:“科赫的雪花。不过我还没搞明白。纪老师,您能给我讲讲吗,为什么包围着有限面积的会是无限周长?”
纪永姿抚摸着草稿本上的雪花图案,久久不能言语。
“纪老师,您怎么了?”
“……没事。快回寝室吧。”
第六天下了一天的雨。
“珠珠,泡面吗。”
“泡!拿我的火腿肠来。”
“老表,卷子做完了吗。”
“做完了,给你。”
“辛牧之,这道题——”
“我看看。”
第七天。
吃完中饭,姜珠渊咬着饭勺走进教室。
“亭亭,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来对付那个Patrick Shin——”
Patrick Shin还是坐在霍超群的座位上,穿着白衬衫,西裤,打着正式的领带和领夹。
而辛牧之正在穿他有重要赛事时才穿的那件白衬衫,寇亭亭麻利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打着领带,然后拿下来给他套上,拉紧。
气氛好严肃,仿佛生死决战。
姜珠渊急忙溜到自己座位上,摸摸发红的耳朵。
“是今天吗?不是七天吗?今天是第七天?”
Patrick Shin看着她,突然眨了一下右眼。
“什么方法?我很好奇。”
比赛的方法很简单,在一个大题池内由两人分别选题进行演算,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所以胜负的依据是什么?不如也简单点,只用时间来决定。”
“OK。”
第一道是数列题。
那边已经开始演算,而Patrick Shin却足足看题目看了一分钟。
辛牧之一边演算一边揶揄:“怎么,被人点了穴?这么简单的题目,我可不会让你。”
Patrick Shin笑了笑,上前一步,在右下角率先写出了答案。
紧接着,他开始倒推步骤。
于是黑板上便出现了奇怪的现象,辛牧之和Patrick Shin从黑板的对角线开始写起,一个正,一个反。
而辛牧之的演算过程,不再像以前那样跳脱,而是老老实实地将每一步都写清楚,所以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了演算。
第二题是解析几何。
这次Patrick Shin没有反推,而是和辛牧之一样,从头写到尾。
他们解题的步骤差不多,又是同一时间完成。
没想到赛况一开始就如此胶着。姜珠渊咬着下嘴唇,望着辛牧之奋笔疾书的背影。
Patrick Shin手里的粉笔断了,他转身来讲台上取新粉笔时,抬头看了姜珠渊一眼。
当他发现姜珠渊关切的视线停留在辛牧之身上时,隐隐感到了一丝不满。
再次打平。
第三题,第四题。每道题他们都几乎同时完成。
讲台下观战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等毕赢伸手去拿第五题的题目时,辛牧之道:“不用了。”
“为什么?”
“一道题也就算了,两道,三道,四道——是你,掐着时间点,好和我同时完成,故意不分胜负。”辛牧之道,“如果你觉得这样能羞辱到我,那就错了。大不了认输。”
“好。”
辛牧之看着他的板书,似乎要把每一个公式都印在脑海里。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比现在强。”
“下次见面是下次见面的事情了,不如先履行赌约。”
辛牧之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约定。他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等一等,由我来出最后一道题。”
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是脸色苍白的纪永姿。
从前有一个妈妈,她有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二相隔一万米,他们分别以时速五千米相对而行。这位妈妈心里牵挂着大儿子,可又放不下小儿子,她以秒速五百米向大儿子走去,遇到大儿子后就折返向小儿子,遇到小儿子再折返——
请问在两个孩子重遇之前,这位妈妈走了多少米。
这是一道小学级别的奥数题,大多数人都能很快想到解题技巧,对于辛牧之和Patrick Shin来说更是不在话下。但是很奇怪,Patrick Shin这回真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也不动。
毕赢急得和辛牧之打眼色:“快说啊。答案,答案。”
辛牧之迟疑道:“一千八百公里。”
Patrick Shin顿了一顿,将粉笔放在讲台上。
“我的中文名字是辛律之。我的数学老师是我的父亲,Albert Shin,辛家明。我会列一个书单给你。”
“你也姓辛?”辛牧之奇怪地问,“你爸也姓辛?”
“当然。他马上就到。”
突然间有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初初大家觉得这是耳鸣,但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原来是从窗外传来的,大家纷纷探头出去看——
“看那里!”
空中有一个黑色飞行物,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原来是一架直升机。
“哦,缪盛夏啊。”
“不是他。他的直升机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还有谁?”
“哦哦哦,要停在操场上了!”
“快,下去看看。”
直升机的轰鸣声吵得几乎听不见对面的人声。大家一窝蜂地往楼下跑,姜珠渊留在座位上,算刚才那道题:“匀速运动!那就只和时间有关了。原来这么简单。”
她起身去追大部队。
下楼的过程中,姜珠渊突然脚下一滑,幸好身后有人扶了一把。
“谢谢——辛律之?”他不是早下楼了吗?
但细细看上去,他脸上那股苍秀的神气又和Patrick Shin完全不一样。
他似乎也在审视着她。那眼神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她不是她。
他松开手。
姜珠渊站稳了。不知何时,辛律之又出现在前方的楼梯底部,双手插在裤袋里。
“走得真慢。”
“你快,你瞬间移动。”姜珠渊撇撇嘴。
她漂亮聪颖,活泼可爱,充满灵性,一点就通。
这一趟能遇到她,真是意外之喜。
傅里叶投射时域的不确定,话语反映一个人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