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第十三层停下。
门缓缓打开;电梯内的辛律之抬眼,看到门外站着两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古怪男子。
看清来人模样后,他先是挑眉,然后淡淡一笑,用手里那束白玫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正是同学会那天出现的人!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遇见。他清醒时那不怒自威的架势更胜第一次见面,吓得曹慎行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眼见电梯门又要关上;而辛律之面上的浅笑变成了讽刺;走投无路的毕赢急忙用手挡住:“……辛先生。”
两人挤入电梯;曹慎行则直直地盯着辛律之的脸,越看越心惊胆战,早已遗失在记忆中的那张脸又重新清晰起来:“老……老表……老表……”
毕赢舔了舔嘴唇,眼神飘忽。
辛律之重新按了一楼。
“不错。能找到这里。既然有这种悟性,我想就我们就不用自我介绍了。”
一向口齿伶俐的毕赢也口吃起来:“辛……辛先生。我们……我们谈谈。”
“Elevator talk在中文里怎么说?”辛律之道,“我给你到一楼的时间。”
毕赢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并不打算求饶,也不打算斗狠。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两种计策对面前这个男人都不会有任何作用。
“辛先生,这样毁了我们的人生有什么意思?”他指着被他们踏在脚下的风景,“看看,整个老饕门你都能轻轻松松地收入囊中,比较之下,我们只是蝼蚁一样的存在!何不让我们也拥有几个亿,然后再毁灭!你想想看,是不是比现在更有趣!”
毕赢进一步激将:“除非你害怕,害怕给了太多金钱和权力之后,反而被我们给打败了!”
“那你有计划吗。”
辛律之的反应倒是出乎毕赢的意料之外。他似乎对这个想法很感兴趣?
“计划?”
“二十多岁的人了,做事总得有个计划。怎么赚几个亿。”
这么说他答应了?
“给我本金!给我人脉!”毕赢急切道,“我有知识,还有曹慎行帮忙,能赚钱!”
“打算做哪一行。贸易?金融?电子?IT?房地产?”
“……房地产!”
“打算开发哪里的地产?办公楼还是住宅?高层还是洋房?公寓还是别墅?你清楚格陵政府最近的城市规划吗?地皮拍卖?旧城拆迁?新城建设?格陵现在最具有竞争力的三家房地产公司分别是?”
毕赢被问得张口结舌。
辛律之再次扬起嘴角。一楼到了,他走出电梯,毕赢和曹慎行仍然跟在他身后。
“我会学!只要你给我钱!给我人脉!”
辛律之停下了。
“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没有抓住。”他转向曹慎行,“你父亲的猪场拆迁时,有过参与基建的机会。如果你定定心心做下去,还有更多机会,十年之内有百分之七十八点九三的概率成为云泽最大的建设公司。”
辛律之继续道:“但你只做了三个月就觉得太辛苦。当然,你也可以做建材代理,但你还是嫌辛苦。最后你发现做什么都不如放高利贷赚钱来得快,来得轻松。因为这件事情,你被云泽城建总指挥指着鼻子骂是烂泥扶不上墙。”
曹慎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还有毕赢。你大二的时候曾经公费出国交流半年,遇到了一位刚刚成立自己团队的mentor(导师),Professor Leung。Prof. Leung很欣赏你的聪明才智,想你留下来。但是很可惜,你觉得他太年轻,没资历,没经费,没前途,所以拒绝了。”
毕赢强自镇定:“我只是做出了在当时看来最正确的选择。”
“Prof. Leung所创立的信息搜索系统今年刚以一亿七千万美元的价格被收购。”辛律之道,“如果你也在十二人的创始团队中,现在已经可以退休了。”
辛律之笑了笑。
毕赢狠狠地咬着牙齿,直到牙关疼痛。
“是不是突然很想写封电邮给他。”辛律之继续朝外走去,等候在外的司机替他将车门打开,“他的邮箱地址没有变。”
“不止这些。我给过你们很多爬得更高,走得更远的机会。但你们没有能力把握。”上车前,辛律之有些可惜地看着毕赢,很难说这种可惜是真心还是假意,“曹慎行抓不住就算了。你怎么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呢。”
司机关门之前,毕赢抓住了车门,而曹慎行也突然腿一软,跪了下来。
辛律之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拉他起来!”
被拉起来时,曹慎行的两条腿还在地上蹦弹:“发发慈悲吧!我不想偿命,我不想偿命啊!”
“我从来没有想过夺取你们的生命。既然云政恩的生命停在了十八岁,那么就用你们从十八岁到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来偿还。这很公平。”辛律之最后看了一眼车窗外的两个“中学生”,“现在你们已经还清了。”
开始新的人生吧。
毕赢和曹慎行看着豪车渐渐远去,仿佛也带走了他们全部希望。
“老表,这是什么。”
曹慎行从地上拿起一个购物袋。打开,里面是两件蓝外套。
这就是他的慈悲。
孟金毅开着车行驶在林麓大道上,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后座一语不发的妻子。
云天清澈,松柏苍翠,在这样难得的好天气来到位于九酆山脚的长乐陵园,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出行。
寇亭亭拒绝了丈夫陪同进入陵园的请求。
孟金毅坚持:“亭亭。我和阿堇都不想你出事。”
寇亭亭木然地拨开他的手:“不会。到了这里,不会了。”
她空着手,一步步地登上石阶。
并不是祭奠时节,陵园里静寂无声。无论生前如何,在这里都变成了整齐划一的石碑
因为人的记忆不会永恒,所以才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来祭念。
经过林立的石碑时,寇亭亭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祭奠台上,放着一支廉价的口红,还有两个果冻。
墓碑上方印着两张照片,母亲与女儿分别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十二年和六年,去世日期前后相隔三个月。
寇亭亭本已百毒不侵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当她跑到辛律之和姜珠渊面前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只有眼眶里还有些湿意。
“为什么要约在这里——”
石碑上明明刻着辛牧之的名字,却用着云政恩的照片。
她仿佛看到鬼一般猛地转过脸去。再转过来的时候神色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讥笑。
“所以这是什么。衣冠冢?”
“来到旧同学的墓前,这就是你的第一反应?”
寇亭亭绷紧了嘴角,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这不是衣冠冢。”
寇亭亭皱眉看看开口否定的姜珠渊,又看看面容沉静的辛律之。
“对啊,这更符合你的身份——怎么可能任由弟弟孤零零地躺在云泽的公墓里。那种地方,一个个小格子挤在一起,叠在一起……什么时候迁来的?”
“一开始就在这里。”
“一开始?什么意思?”
“为什么一直追问这些不重要的细节?在这里躺着的是你曾经的同学,曾经的朋友,难道没有一点触动?”
就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寇亭亭满脸都是嘲讽。
“怎么?我应该有什么触动?姜珠渊,你的圣母心终于暴露了吧?死了就成为圣人?你不觉得这种认知很可笑吗!辛律之,你的弟弟怎么骚扰我的,你知道吗!”
“也许吧。不过你撒的谎太多了,我现在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也许统统不信会比较简单。”
“随便你信不信,我不喜欢他,我看到他就想吐!如果不是——我根本不会和他说哪怕一个字!”
她厌倦了被醉酒的母亲束缚的生活。她想读书,想上大学,想找一份工作……仅此而已!
“他满满信心地答应了我,可是没有做到。”寇亭亭紧紧盯着姜珠渊,那眼神恨不得要把她剜出两个洞来,仿佛她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
“你可以选择复读——”
“复读?姜珠渊,你为什么总能把事情说得那么轻松!我的人生全被云政恩毁了!”见不得姜珠渊那种既怜悯又嫌弃的表情,寇亭亭大声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没有人能毁掉你的人生,除了你自己’对不对——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