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种低气压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天。
沈晴鹤安然无恙地醒了过来,谢谙激动得抱着他哭了半天,又兴冲冲地跑到厨房里做了一大堆吃食,连带着掌柜小二都沾了光。
“晴鹤,等你吃完后我们就启程回京,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我们回家,不在这里待了。回去我天天给你煮好吃的。”谢谙舀了勺热粥递到沈晴鹤嘴边,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无不心疼道。
经历燕山一事后,他能断定后面有人在操纵此事,有可能是顾行止,也可能是贺阑,又或者是其他人。
他不知道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反正他也不能再一次把沈晴鹤放到风口浪尖上。
沈晴鹤看了眼谢谙那被绷带缠得跟莲藕一样的手臂,又看了看脸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无奈摇头:“还是算了吧,你手伤还没好,别乱折腾。”
“这叫什么折腾。”谢谙浑不在意道。
“大哥呢?”沈晴鹤目光在屋内逡巡一遍,而后拧眉问道。
一提到江景昀,谢谙就想起之前在燕山上的一幕,本以为近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冷血,可他还是错了。
无论何时的江景昀都是冷血自私的,眼里只有自己,旁人如何与他无半点关系。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他那么一个人。”谢谙嘴角笑意敛去,神色有些阴郁,语气颇为僵硬,沉吟片刻继续舀起一勺粥递到沈晴鹤嘴边,眸子里慢慢慢慢聚起光亮,梨涡浅浅,“我们不说他了,来,再多喝点,待会。”
后面尚未宣之于口的字音被一阵粗重的踹门声碾得稀巴烂。
谢谙错愕地反过头,只见谢辞黑着脸在走了进来,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的瞪着谢谙。
恍如嘶嘶吐信的毒蛇,蛰伏在草丛间看着慢慢靠近的猎物,目光森森,随时准备上前用尖锐的毒牙穿透那娇嫩的皮肤,把剧毒的汁液灌入其体内。
“谢娇娇?”谢谙诧异地拧了拧眉,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谢疏雨,你告诉我,我舅舅是怎么一个人?”谢辞不答反问,额间青筋暴出,上前一把拍开谢谙手中的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们他妈竟然还有脸在在这喝粥!你们怎么敢!”
“你们怎么敢吶!”
“谢辞!”
谢谙看着在地毯上叽里咕噜滚了几圈后落在桌脚的碗,雪白浓稠的米粒糊了一地,像是夜里悄然而至的大雪,携着无尽清寒与孤寂掩着尘埃。
他倏地起身,此前虽说他与谢辞经常吵闹,但看在谢辞是自己堂弟的分上也时常会礼让几分。对于谢辞对江景昀的无脑崇拜,他更是懒得搭理,可偏偏他今日非要一副天怒人怨的模样,千里迢迢跑这么远竟是来和他吵架。
“江景昀是你舅舅,你自是觉得他千般好万般好。”谢谙顶着微肿的右颊,眉宇间北风压境,冰霜四起,笼着无限阴霾。
他冰冷地看着谢辞,讥笑道:“就算是他杀了人你也觉得是那个人该死。”
“可在我这里他不是。去岁永州,我求他救晴鹤,他不肯。前几日在燕山,我没有再恳求他。可他自己袖手旁观,反而用霜雪把我捆住。任凭我如何哀求,他依旧无动于衷。”
“谢辞,在我眼里,他江景昀就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他没有感情的。”谢谙回想起之前事,喉咙微哽,眼圈又红了。他顿了顿,迎上谢辞的目光,倏地笑了,“是我错看他了,他真不是东西!”
“谢疏雨!你这个畜生!”
谢辞赤红着眸子,猛虎扑食般朝谢谙扑了过去,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再次落下一掌。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房梁间盘旋,久久不散。
“世子!”沈晴鹤没能料想到事态发生成这模样,忍不住惊呼,作势欲起身阻止。
“别过来!”谢谙不忘回头阻止沈晴鹤,“我们兄弟间的事自己解决,你躲远点。”
谢谙抬眸对上谢辞那堪比豺狼虎豹还要狠上三分的目光,神情愈发阴鸷。就因为谢辞听不得别人说江景昀的不好,自己就这么平白无故受了两巴掌,心原上燃起熊熊烈火,浑身血液滚烫,直往头顶窜去。
他反手遏制住几欲暴走的少年,借着身高优势,跟拎小鸡似的把人拎起来,咬牙切齿道:“谢辞,你要撒泼,要打架自己回家打去。”
“你想找人说江景昀的好话也尽管找旁人说去,只要你愿意找多少个人都行,少来我这发疯!你若是非要跟我打架,那么就跟我出去,这里晴鹤还要休息。”
“我呸!”谢辞朝他吐了口唾沫,怒道,“你谢谙算个屁!他沈晴鹤算个屁,连我舅舅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你们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全是畜生!操蛋的狗东西王八蛋!”
“你这种人就被挫骨扬灰!”
谢辞也不多说别的,就是反复骂着谢谙。骂完之后就伸出手勒着他的脖子,毫无章法地扭打着。
手被擒住了就拿最嘴咬,嘴巴被遏制住了就拿脑袋去撞,咣咣几声巨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尽是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可唯独不肯松开谢谙,二人从床边一直扭打至墙角。
自窗缝间钻入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形拉长投射在一侧斑驳的墙壁上,光影幢幢,姿态各异。像是为在争夺猎物磨牙吮血的猛兽,又像是无间地狱里觅得空隙,争先恐后急着重回人间的魍魉。
谢谙手中绑好的绷带在打斗中尽数散开,殷红的血迹浸染着衣裳,可谢辞仍旧不肯放手,死死抓着他那只受伤的胳膊,然后低头精准地咬住伤口。
谢谙疼得龇牙咧嘴,吃痛地抄起身侧书桌上摆放的砚台正欲朝他脑袋上砸去,却见谢辞突然松开嘴,背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在地面,胸脯剧烈起伏着,嘴唇和着血迹,红艳艳的,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睫簌簌,倏地流下两行热泪。
谢谙登时懵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谢辞撕扯得破破烂烂的衣裳以及重新裂开的伤口,又看了看哭得面红耳赤的谢辞,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明明没使多大的劲,还有,被打得惨的不应该是自己吗?他都还没叫疼呢,这个率先挑起祸端的人反而哭了。
这还要脸吗?
“凭什么啊!”
谢辞抱着膝盖,蜷缩在地上,顶着那乱糟糟如鸟窝的头发,恍若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放声大哭起来,“谢谙,凭什么啊!你凭什么说他不是东西,凭什么说他冷血啊!他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那个,娇娇……”谢谙还是头一次看着哭成这般狼狈的谢辞,有些不忍地开口,“你要是想你舅舅的话,你就去找他,他就在……”
谢谙愣了一下,及时止住声。
江景昀在哪里?自燕山出来后他就没看见他。
“哪里还有舅舅啊!我没舅舅了!没了啊!”谢辞闻言,哭得愈发大声,胡乱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谙,你怎么可以说舅舅冷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他眼里只有自己,分明是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谢辞哽咽道:“你以为去岁永州凭你做的那些事进不了明镜司?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够安安稳稳在侯府住下?都是我舅舅!他替你领了罚,三百道善恶鞭啊!谢谙!三百道啊!”
“打完之后身上没有一处好的。他领完罚后第一时间赶去侯府看你,可是你呢?你还记得你对他说什么了吗?你把他踹倒在地,掐着他的脖子,嘴里一直重复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谢谙,你才是那个没有心的人。”
“你胡说!”谢谙厉声打断道,“我没进明镜司是因为我是被冤枉的!”嘴里虽这么说,脑海里却浮现出之前给江景昀换药时看见的情景,一直坚信的东西开始出现皲裂,心头百感交集,脑海里嗡嗡作响。仔细回想着谢辞话里的场景,始终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他怎么可能会帮我,不可能的!那些善恶鞭都是他自己因为鹿鸣山败后受的罚,不可能是因为我!”谢谙喃喃道,目光空洞地看着谢辞,“他那么讨厌我,他把我赶出荻花宫,请求废除我,说我无所可用。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废物,他不可能会帮我的!”
“谢谙,你的确是个废物。”谢辞闻言,冷笑不止,“狼心狗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