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得意门生,对永生的话题有着难以想象的狂热,参与生成了彭祖计划的雏形。如大家所见,他说服了我,让我也毅然投身入这个长久以来就对生物学家有着极大吸引力的研究。”
他似乎又不想多说这个得意门生,停顿一瞬便开始解释新闻事件:“我们的实验大概是出了些细小的纰漏,部分参与的志愿者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现象,有个别实验对象未经过治疗就离开了实验处,这就是大家看见的恶意袭击路人的凶手。”
息为烬口中还含着柠檬红茶,可能是含久了,清甜散去,酸涩味压得舌根麻麻的。
他拿起放在电脑桌旁的一个卡套,透过卡套透明的一面,能看见通体蓝色,简洁大方的一张卡。这卡中英文夹杂,有名字有头衔,谁都能看出这个叫“洛烛扬”的人在彭祖计划中地位举足轻重。
他抬手把身份卡从卡套里抽了出来,卡的背面也是深蓝色的,用了什么特殊材质,在阳光下泛起银色光泽,连成字母:PZ Plan。
息为烬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家洛烛扬一出手就是这么轰炸性的以人体为载体的实验吗?
他转瞬又想起了老人说的“对永生狂热的得意门生”,眼皮一跳,抄起手机开始扒洛烛扬的资料。他只知道洛烛扬本科毕业又保送了首都大学的研究生,同学聚会似乎没来过几次,听说可能是进了某个大型生物制药公司,或者在研究所泡实验室。
他不敢打听关于洛烛扬的太多,生怕太多消息会泻了心洪,偶尔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他的名字都做贼心虚,翻了几个采访实录就慌慌张张删除了访问记录。
息为烬之前是怎么想的来着?
洛烛扬好得有些不太真实,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像个跳梁小丑,无用地妄想吸引他哪怕一刻的注意。这绝不可能是爱情,不过是一个人的欲望。于是息为烬只能仰望着,想那个人会遇上许多优秀的天之骄子,一同成长,相扶相持,愈来愈强,直到强得他极目远眺也再也看不清。
而他只能写下一百首无法命名的诗和一句旋律绝望的歌,歌的调子在海城的市中心荡开,求而不得——甚至是不敢求——寂寞而怅惘。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会转过头来找他,在他耳边诉说着喜欢他的诗像是喜欢人间的太阳。
息为烬点开了洛烛扬的网络百科,在大段大段的荣誉间捕捉到了他的一位导师:很好找,这位老师的名字被另外标注了颜色,因为也有专门的词条——蔡志凡。
“对永生狂热的得意门生”......他像是坐在雾里,一时有些头疼。
洛烛扬清清冷冷,懒懒散散,有时有些幼稚,经常只是窝在沙发里抱着猫笑,笑颊粲然,挂着单纯的小梨涡。他常常因为这家伙温顺居家的表现,而忘记他是个事迹能在百科上写好几面的人物,更是想象不出他“狂热”的样子。
洛烛扬像只大灰猫似的,爱晒太阳,脾气上来时自己别着头发呆生闷气,高兴时温温软软地找人来顺毛摸肚皮,好像要把所有的隐秘与脆弱分享给你。
“狂热”“永生”......姓洛的是被生物学的奥妙引诱了吗,探索这几乎是在社会雷池上舞动的项目?!
息为烬烦躁地攥紧了卡套,忽然发现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卡套单面透明,先前被身份卡压着,他还没有注意到。
薄薄的纸片叠的四四方方,牢牢抵在彭祖计划卡的后面,他把纸片拨出来细细展开。
那是一张看似低调无常实则精细异常的笺纸,纸面压着大气的云纹,上面写的是俊逸的行楷——“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写字的是碳素黑笔,字迹只是有些晦暗了,还是比较清晰。
他预见了他前途似海,他未曾预见他们来日方长。
暗恋一个不可能的人真是玄妙的东西,酸到无甜,明知山有虎,偏偏义无反顾向密林里走去,觉得在幽深的寂灭里迷失,在凶兽的利爪下微笑着陨命,也是原始而血色的淬毒浪漫。
属于一个人的浪漫,陷落在暗处的,被人小心翼翼套上玻璃,藏在万丈淤泥之下的,见不得光的浪漫。
我现在真是爱惨了洛烛扬。
息为烬摸着笺纸的手已经僵住了,半晌眼角荡出了水光。
明天,我希望明天一觉醒来,你坐在卧满阳光的沙发上。
我年少的幻想,我的痴妄,我的狂热的神,我的追赶长生的皇。
☆、凶犯
初冬并没有刺骨的地冻天寒,只是凛冽的风刮到脸上时,当即只是觉得有些麻麻的痒,而后才意识到那一点冷气端的是要往血管和骨缝里钻的架势。
蔡志凡的新闻发布会之后,这小半个月以来,网络几乎要被“彭祖计划”“永生”这几个关键词刷屏了。人们身体里蠢蠢欲动的狂热与难以言喻的惶恐又向往交织缠绕,各大平台几乎要瘫痪,所有名人似乎都长篇大论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各家媒体定位不同,在孜孜不倦挖完彭祖计划的所有隐藏资料后,有些开始吹捧科学家对人类进化的贡献,有些发稿痛斥生物部门私下组织这种实验的荒唐无知,还有些只是单纯科普这些实验是否可行。
他们的实验对象几乎都是成年人,然而大家都知道从受精卵开始改变基因组明明要简单许多,官方称是几位领军人物的意思,没有透露太多。
彭祖计划,试图改变人的基因与构成,用药剂与机械来进行人体改造,缓解绝大多数器官的衰老,强行抑制一批细胞的凋亡——
他们试图毁坏生成与凋亡相关酶的基因,同时用化学及机械手段对细胞进行干预。这几乎是在摸索细胞的良性癌变,降低端粒的损耗,企图让人的组织细胞在培养皿中不会出现接触抑制现象。
就是在追求长生或永生,从最大限度上延长人类寿命。
然而据报道,目前无一起成功案例,反而造成了大量志愿者的精神失常。
这批人怀揣着隐秘的对长生的渴望来到地底下,最后疯疯癫癫回到阳光下,不人不鬼。
息为烬有无数想要问洛烛扬的东西,这些天来,他硬着头皮查了无数生物工程资料。明明改造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为什么在众多新闻的描述中,洛烛扬是几位领导者中对这个项目最执着的——虽然他并没有出席任何一场公开采访,但根据其他科学家的叙述,这位年仅26岁的顶尖天才,对这个他一手开创的项目展现出了难以理解的狂热。
“洛......他工作很疯......不休息的。”
连基地里的几个外籍顾问都能一口咬定洛烛扬是全团队中做实验做得最发奋的一个,这个华国小伙子的身上展现出了叫他们惊异的执着与痴迷。
保守党和激进党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人们举着闪烁“顺其自然”的牌子到核心城市的大街上呐喊口号,又有人资助给项目组巨额财产,恳求他们把这个暂停的项目继续运行下去。
息为烬只想赶紧找到洛烛扬,外面被彭祖计划屠得腥风血雨,他要知道这人到底怎么了。然而洛烛扬的私人电话长长久久地关机,一阵阵忙音从手机里飘出来,散作难以抓住的红尘。
息为烬茫然地看向窗户之外,电视塔最近估约是太过繁忙,红光在夜色里急速闪烁,带着难言的压抑。
学神大人,回来好吗,外面这么乱......
他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初冬的凉气渗进皮肤,叫他打了个激灵。透过冷冷的玻璃,他看见市中心街上还有未散的人群,“逆天必亡”“顺其自然”的LED光牌稳定地放出刺眼的红光。
红光落在息为烬眼底,色泽荡漾,像极了一场春秋大梦。
他疲惫不堪地勉强睡下,然而却在凌晨两点被手机的音乐吵醒。短信,一条短信——他点开来,发件人没有备注,是串没见过的数字。息为烬眯着眼,手机屏幕的蓝光投在他脸上,短信里的文字在视网膜上成型,大脑皮层的V区迟钝地运转着。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
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他知道是谁又在窃用前人的句子,是个难捕的江洋大盗,背着从各色诗集里摸来的词句,口袋里揣着从他这儿偷来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