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已经在地上睡了一夜,那便让他继续睡着吧,慕曳白并不想扰了云舒歌的美梦,于是拿起搁在兰锜上的宝剑,轻步走出房间,来到庭院里练起剑来。
慕曳白八岁生辰的时候,他的父王送给了他一把后来被他取名为流光的宝剑。自那以后,慕曳白便养成了寅时练剑的习惯,许多年来,寒来暑往,竟没有一日间断过。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几个仆役过来侍候两人洗漱就餐。
慕曳白示意一个仆役先进去唤云舒歌起床。
仆役刚走进房间,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心想着该不会是自己家的这位大殿下睡觉不老实,从床上掉下来了吧?可若是从床上滚落下来,为何还能睡得这般香甜?
仆役蹑手蹑脚地移步过去,却发现云舒歌身下的席子垫褥竟铺地整整齐齐,再往床上看去,空空的,只有床头还放一个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不是枕头,而是一个装着半盆清水的木盆,再抬头望去,木盆对着的天花板上清晰可见一大片被雨水浸透的水痕。
这是房顶漏雨了呀!自己国家的大殿下第一天入住博学鸿词馆,竟然就被雨水打湿了床铺,还在地板上睡了一夜,这还了得!
仆役心下慌乱,因为漏雨而在地板上睡了一夜的大殿下,便是睡到自然醒,也必定是一肚子火气,更可况自己冒然将他叫醒。可是自己若是不去叫醒他而因此误了大殿下的早课,那自己更是吃不了兜着走。真是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就在仆役踌躇两难、心急如焚之际,慕曳白缓缓走了过来。
仆役仿若见了救世神佛一般,赶紧倒退到一边,紧绷着的心弦这才稍稍松弛了些许。
慕曳白见云舒歌还在地铺上睡着,问道:“你怎么没有叫醒他?”
仆役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小人……小人不敢。”
慕曳白见仆役紧张的模样,好似想到了什么,说道:“倒是我疏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通报一声,让馆里派几个人过来把屋顶修缮一下。”
仆役如遇大赦,道了声诺后便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慕曳白走到云舒歌的床铺前,缓缓蹲下身子,轻声说道:“云祝,你既已经醒了,为何还要装睡?”
其实云舒歌在仆役推门而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一时玩心兴起,想要在仆役唤他的时候乘机捉弄一下他。却不想那仆役胆子太小,竟不敢出声,害他一直憋到现在。
不过云舒歌也没想到自己装睡的伎俩竟然被慕曳白识破了,只得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脸惊讶地说道:“曳白兄,你是如何知道我已经醒了的?”
慕曳白道:“我并不确定你是否在装睡,只是觉得凭舒歌殿下的机警,不可能在房间里接连进来了两个人后还能酣睡如初,况且那仆役进来时脚步那么重,换做是我也会醒的。”
云舒歌哈哈笑道:“早就听闻南瞻国大殿下心思缜密,智慧过人,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慕曳白缓身站起,道:“不过都是旁人的过誉之词,昨夜你从床上折腾到地上,我竟然没有丝毫发觉,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心思缜密。”
云舒歌也跟着站了起来,道:“那怎么能一样,我昨夜可是格外的小心,若是还能被你发觉,那我这十几年的轻功岂不是白学了,哈哈……”
慕曳白道:“可是昨夜你既然发现屋顶漏雨,为何不告诉我呢?”
云舒歌走到书案前,将那颗被他放置在茶盏上用作照明的夜明珠重新装进了盒子,道:“我只是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必要扰的我们两个人都睡不好觉。”云舒歌顿了顿,突然一脸惊讶地看向慕曳白,说道:“难不成曳白兄还会修缮屋顶吗?”
慕曳白没有想到云舒歌会突然抛出来这么一个问题,心下一怔,说道:“那倒不会。我只是觉得我们或许可以一起将床挪到不漏雨的地方,这样你也不至于在地上睡上一夜。”
“哦,我还以为曳白兄是想将自己的床分我一半呢!”
没等慕曳白接话,云舒歌继续打趣道:“不过这床太小,两个人睡还是有些挤的,况且我也不想扰了曳白兄的好梦,所以只能委屈自己打了一夜的地铺。”
慕曳白道:“这房间想来是年久失修,你可要换一间宿舍?”
云舒歌道:“换宿舍作甚,我这满屋子的东西,搬来搬去怪麻烦的。只需让人将这屋顶上的瓦片换上新的便好,曳白兄刚才不是已经让仆役去唤人来修缮了吗?。”
慕曳白道:“我方才出去的时候特意上屋顶看了一眼,有几块布瓦从中间断开了,布瓦质地粗糙,容易断裂,而且好吸水分,若当初用的是琉璃瓦或许就会好很多。”
云舒歌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一副心有所思的样子。
慕曳白便叫来仆役收拾床铺。
一番洗漱过后,两人一起用完早饭,便去博学鸿词馆的前堂上早课去了。
☆、开学第一课
因为学生人数较多,所以平日里,博学鸿词馆按照六十甲子的顺序把所有学生分为四个班,每班三十人,分别是地字班、水字班、火字班和风字班。
只有在逸清尘教授课程的时候才会聚成一班,其他时间则是分班教学。
慕曳白、云舒歌、魏宣仪和温如玉因为都归属六十甲子的前十五位,所以都被分到了地字班。
因为今天是新生开堂讲学的第一天,依照惯例,馆长逸清尘会在这一天发表开堂讲演,此时馆内所有的师生纷纷齐聚君博堂,等待着逸清尘的第一堂教学。
座位都是按照六十甲子的顺序依次排开的,所以大堂内虽然人多,却并不觉得杂乱。
辰时一到,逸清尘峨冠博带,在其他九个博士的陪同下一同来到了君博堂。刚才还喧嚣如街头闹市的大堂此时安静地只能听见风翻书页的声音。
免不了的一番师生之礼过后,众人重新坐定,逸清尘开始了作为一馆之长的长篇大论。
其实逸清尘向来寡言少语,只是作为一馆之长,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好不容易作完了新学致辞,无论是逸清尘还是堂下的一众学生,无不长舒了一口气。
“学生有疑,不知馆长可否为学生释疑?”这声音来的甚是突兀,众人先是一惊,随后纷纷向那声音的来处看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云舒歌。
逸清尘道:“传道受业解惑本就是为师者的职责,你有何疑问,尽管说来。”
云舒歌此时已从座位上站起,道:“昨夜风雨大作,不知有没有扰了馆长安寝?”
逸清尘道:“心静者百邪尚不能侵犯,更何况只是一夜的风雨,又如何能扰了老夫的清修。”
云舒歌道:“那就好,学生还担心馆长昨夜没有睡好呢。学生方才听馆长有说到君子立于世间,当做到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
逸清尘道:“不错,人无远虑则必有近忧。君子立于世,凡事都要做到未雨绸缪,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若是临渴掘井,其危险可知矣。”
云舒歌见鱼儿已经上钩,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邪魅的笑意,道:“鄙人不才,请问在座的同窗,‘未雨绸缪’出自何处?又是何意?”
温如玉立刻起身回道:“我知道!这个词乃是出自诗经-鸱鸮篇,原句为‘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意思是趁着天还没下雨,赶紧修缮你的房顶,加固你的门窗。”
云舒歌天资过人,早在他六岁的时候,便已熟读百家经史子集。温如玉自小便作为云舒歌的伴读和云舒歌一起在宫中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位中扈国大殿下的肚子里装了多少墨水。只是云舒歌既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自有他的用意,温如玉也乐得和他一唱一和。
云舒歌道:“多谢温公子为我解答。只是听到这里,我就更觉得困惑了。昨日一夜风雨,那天池之水透过屋顶上残破的瓦片正好打在了我的床铺上,害得我不得不在地板上躺了一夜。请问馆长和诸位博士,咱们博学鸿词馆就是这般未雨绸缪的?亦或是欺我年少,故意为之?”
云舒歌此话一出,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逸清尘拿起一块惊堂木拍了几下桌案,众人这才重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