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13)

也不知是哪一期的学生,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他起了个十分贴切的外号,叫做牛魔王,反正就是一路畅通地口耳相传了下来,所以大家在背地里都把他称作牛魔王。

突然,柳道常放下手中的书卷,鹰眼一般迅速扫视了一下堂上的众人,点名道:“那个泉苒吧,你来背一下后面的篇章!”

泉苒,字怀仁,是南瞻部洲分属下的一个势力颇大的藩属国楼兰国的世子,虽说没有像慕曳白、云舒歌那样的超拔之才,却也称得上聪慧机智,只是偏偏记性不好。

按他自己的话说,打从娘胎里起,他就不是背诵经史的那块料。对他来说,能完整地背下一段章节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是一个篇章或是一本书。而且昨日下午,柳道常只是简单交待了一下,让他们回去预习今日的课程,根本没有说要让他们背诵啊!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从牛魔王的口中蹦了出来,泉苒浑身一哆嗦,先是一惊,后是一吓,缓缓站起了身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吐出一句完整的章句来。

柳道常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没从鼻孔里喷出两团火焰来,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说道:“所有人把这本书抄写一百遍,一个月后交上来!”

话音刚落,学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一百遍?很多人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纷纷交头接耳,满怀侥幸地相互确认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片刻过后,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如同描摹刻绘一般,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怫然不悦。

魏宣仪蓦地站了起来,眉毛高挑,愤愤不平道:“柳夫子,您这处罚也未免太不公平了!您都不给其他人一个机会的吗?您为什么不提问我,我可以将整本书倒背如流,为何也要被牵连受罚?”

众人纷纷应和,抱怨之声如怒江之涛此起彼伏,越涨越高。

柳道常不容置喙,厉道:“肃静!肃静!老夫说了每个人都要罚抄一百遍,就是每个人都要罚抄一百遍!如果有谁再敢抱怨,那就再加一百遍!”

学堂上顷刻间万马齐喑,所有人只得闭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敢怒不敢言。

魏宣仪可是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里的主,哪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此时恨不得立刻跑上前去将柳道常一把拽住,就地掐死。

魏宣仪又要反驳,突然觉得衣袖一紧,低头看去,原来是他的表兄慕曳白正在拉他的衣袖。

只见慕曳白微微摇头,几乎是用唇语对他说道:“坐下。”

魏宣仪向来最敬重他的这位表兄,自然是不愿违逆慕曳白的意思,又深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助和无奈,只得将涌上了嘴边的怒火生生咽了回去,愤愤地坐了下来。

此时,学堂上安静地只能听见手指关节的嘎嘎作响。

柳道常冷哼一声道:“好了,今日我就不布置其他的课业了,剩下的内容留作明日再讲,放堂!”

“等一下!”一个干净爽朗的声音铿然响起:“学生尚有疑惑苦不得解,还望柳夫子不厌其烦,为学生一解心中困惑。”

这声音甚是熟悉,众人惊疑,纷纷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说话的果然就是昨日瓦漏一事的主人公云舒歌。

云舒歌昨日就是借着让逸清尘为他解惑的由头,一步一步地将那位博学鸿词馆的馆正送进了大理寺。今日莫非又想借什么题发什么挥,再来个请君入瓮?

众人无不屏息以待,满怀期待,看好戏似地在云舒歌和柳道常之间流转目光。

柳道常刚要抬脚离开,兀的听见云舒歌的声音,心下一惊,再一看去,又是一惊。

他心下虽然明白,云舒歌此举必然不怀好意,但又不能装作听不见,又自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歪,甚是不以为意,捋着山羊胡子,漫然说道:“你有何处不明,说来便是,老夫自然会与你解答。”

云舒歌朝着柳道常恭敬地做了一个揖,道:“多谢夫子!那么请问夫子,待人处事之道,是应该宽严相济,赏罚分明,还是燥行寡恩,迁怒他人?”

柳道常脱口而出:“当然是宽严相济,赏罚分明。”

云舒歌:“传学授业之道,是应该因材施教,对症下药,还是教而不类,不分短长?”

柳道常:“自是因材施教,对症下药。”

云舒歌:“人之有言譬如川之有水,是应该疏通导引,还是该壅堵塞责?”

柳道常:“川壅则溃,当然是应该疏通导引。”

云舒歌:“为人师表,是应该言传身教,言有物而行有恒,还是言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

柳道常:“亦是前者。”

云舒歌蹙眉道:“若真如夫子所说,那学生可就好生困惑了! 一人失当,便行连坐之法,请问夫子宽在何处?恩在何处?这一堂之内三十之众,夫子仅凭一人之失,便罚抄众人,请问是因的什么材,施的什么教?多说一言便加罚一百,使座下弟子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又是疏的什么通,导的什么引?听夫子所言,观夫子所行,全然与圣哲大道背向而驰,所以夫子教学,便是这般言传身教的吗?”

云舒歌一席话如九天悬瀑,倾流直下,又如霹雳惊雷,振聋发聩,听得众人无不目瞪口呆,暗暗赞叹。

“你你你……”柳道常气得面色铁青,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仿佛一口气再接不上来就要昏死过去。

他本来是想斥责云舒歌目无尊长,太过放肆,却又自知理亏,实在找不到发怒的由头,若只是因为自己被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就勃然怒斥,不仅显得自己太不大度,说不定又会被云舒歌乘机刁难。

更何况对方还是中扈国的大殿下,柳道常无奈只得忍气吞声道:“你说的未免也太过偏激,不过老夫自会记在心里。罢了罢了,有错则改,善莫大焉。老夫便给你们一个机会,罚抄之事暂且搁下,明日早课,老夫会让侍读官一一检查你们的课业,如果还有人不能将今日所学熟记于心,依旧罚抄一百遍,其他人则以督促不力之过连带罚抄五十遍。今日讲学到此结束,放堂!”一个拂袖,匆匆而去。

柳道常后脚还没来得及跨出去,整个学堂上就已经沸腾了起来,欢呼雀跃之声不绝于耳。

十几个学生众星捧月般地将云舒歌层层包裹,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唱我一喝,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舒歌殿下,您也太厉害了,简直就是我们的救世神佛?”

“那牛魔王定是想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却不想竟会落得如此狼狈收场,真是可笑,真是好笑,哈哈哈……”

“你们刚才注意到牛魔王的脸色了吗?那真叫一个惨不忍睹,估计这会正躲在什么地方捶胸顿足,呕心咳血呢!”

“老虎不发威,真把我们当病猫啦!”

“不对不对,应该是舒歌殿下不发威,就把你当病猫!”

“哈哈哈……”

云舒歌一边笑笑哈哈地随声附和,一边从人墙中扒开一道口子,朝着一旁与他并排而坐的慕曳白道:“曳白兄,你怎么都不说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厉害?”

云舒歌一双桃花眼瞪得圆溜溜的,仿佛只需眼前这人的一句肯定,便足以替代整个世界的赞赏。

慕曳白正襟危坐,正在整理自己书案上的笔墨书卷,见云舒歌百忙之中还不忘抽身和自己搭话,微微颔首,缓声说道:“你说得极好,多谢你为我们大家解围。”

云舒歌一双桃花眼霎时变成了两船弯弯的月牙儿,扬起的嘴角都快要接到耳朵根了,焕然笑道:“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就在众人沉浸在与牛魔王初战告捷的喜悦中时,魏宣仪兴奋之余还不忘跑到泉苒面前,斥责道:“泉怀仁,你就不能多下点功夫吗?全班的人差点都被你给连累了。以后再背不下这些经史文章,晚上你就不要睡觉了!”说完,还不忘朝着柳道常的座位狠狠地瞪了一眼,仿佛柳道常依旧还在那里坐着。

几个学生也跟着在一旁起哄:“是啊,泉苒,你以后可要多努力一些,若是被那牛魔王盯上,以后可有你的苦果子吃了!”

“何止是他有苦果子吃,我们也少不了!”

“唉!也不知道其他班是不是也有像他这样的……”

泉苒真是有苦说不出。他既不甘于人后,更不想拖累别人。可怎奈有的东西是天生的,记不住就是记不住,再努力也还是记不住。但是毕竟是自己拖累了大家,再多的理由也只会被当做推脱塞责的借口,他无力辩白,也不想辩白,只能憋红了脸,任由他人向自己投来刀枪剑戟般的嘲讽和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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