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分明带着责备之意,谁料眼前小姑娘莹白的小脸反倒漾起笑意。
一双杏眸雾蒙蒙的,似是揽入了春水秋色,或是碎进点点繁星,“公公是你呀?”
她问了个废话。
沈丛澈一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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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疯的水牛角上挂着半个木瓜,现今瞧着也去不到铺子了,陈胖子往一侧摊位靠了靠,正等着看好戏,他是亲眼见着那小姑娘躲进了巷子。
不禁捶胸顿足,捏紧拳头低声念叨:“快撞进去!快撞进去!”
谁周遭的人已经跑光了水牛也没处撞,鼻子呼哧呼哧吐气,铜铃般的牛眼红通通的,随即,这水牛往后稍稍退了步,身躯靠后,后蹄蹬地仿若蓄力。
“哞”一声,水牛似支离弦的箭,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陈胖瞳孔一震,发现事情不对路。
这水牛是冲着他去了!
楼上住户正敞开窗牖看戏,见状不禁惊叹:“我滴亲娘啊!”
陈胖子见大事不妙,提着衣摆撒腿就跑四处逃窜,向着周遭的人求救。
而因他常年不干好事,周围的人也怕把祸水引到身上都不让他躲,到包子铺门口就被那伙计赶跑,甚至还没到米铺,米铺老板就从屋里端来一箩筐的红豆 往空地一撒。
于是他又奔向巷子。
自然,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只需要把那小姑娘拽出去他就可以躲起来了。
犹如见着希望的曙光,陈胖子迅速奔向那道昏暗的小巷,“快让我……”
刚站定,话还未说完整,巷口忽然伸出一条腿,直直踹向他的小腹。陈胖子被踹得一个踉跄,那对淡薄几不看见的眉毛紧紧拧起,抬眸瞪向巷子里的人。
骤时对上一双阴恻恻杀意翻腾的眼。
陈胖子双膝一软险些没站稳。而那本应该被揪出去的人,则静悄悄地立在那男子身后,被男子高大的身躯遮挡只能瞧见半截脑袋,双手扒在那男子肩上,冲着他道:“牛要撞过来啦,你还不跑啊?”
话里还好像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他冷汗涔涔,僵着脖子扭过头,那只发了疯的水牛胡乱撞了会儿街边的栽的榕树后,又朝着他奔来了!
陈胖子腿脚一软扑腾倒下,又手脚并用颤颤巍巍地从地面爬起。
璇珠不禁感叹:“就连水牛都会从一而终啊!”
“不会用词你倒不必用。”
而她直接无视他的话。
“让我瞅瞅。”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自作主张抬起他胳膊从他身后钻了出来,探着脑袋往巷子外看。那抹肥壮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往回跑,所到之处惹得百姓避让。
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声声入耳。
恰巧有推着泔水车的过路,听见叫声不禁一怔,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弃车而去撒腿就跑。
陈胖子哆嗦着,迅速绕过泔水车。
泔水车恰好遮挡住陈胖子肥壮的身躯,水牛见不着人才缓缓放慢步子,在原地打转,躲在泔水车后的人见没了声响,悄悄探出脑袋,怎料水牛就在泔水车前踱步。
水牛“哞”了声,腾地前蹄抬起,伴随着咚一声,泔水车被掀翻歪倒一旁,登时阵阵馊臭味弥漫开来。
“公公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
言罢,就被只泛着凉意的手掩住了口鼻,他有些没好气:“泔水车翻了。”
第36章 蠢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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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蓦地响起嘈杂的干呕声, 还有阵阵低骂抱怨。
水牛终于静了下来,牛的主人才姗姗来迟,朝着泔水车后的人道歉,随后掩着口鼻急急忙忙地牵着牛骂骂咧咧的走了。
泔水车的轮子徐徐晃动。
那陈胖子没了声响, 有人大着胆子向前一探究竟, 同时, 一只黏着食物残渣的手嘭地扒住车辕。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 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璇珠急忙抬手扒拉 两下沈丛澈盖在她脸上的手, 她只觉得沈丛澈像是想捂死她多些。
而沈丛澈敛着眼眸, 松开手后继而揪着她的后领将其往巷子里头拉了拉, “离远些, 那泔水脏得很。”
久久没动静的陈胖子那双胖手紧扒在泔水车上头, 费劲儿地支起身子, 半个人都爬在了车上。
胸腹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被那泔水兜头兜面浇了个正中,身上着的淡蓝色华袍沾着馊掉的饭粒和青菜残渣, 一股子酸臭味由远及近,臭味四溢。
脑上的发冠歪斜下来, 散发着恶臭的泔水顺着发丝往下滴着。
长满横肉的麻子脸也好似蒙上了一层土黄的污秽物, 脑上还挂着几片煮烂的菜叶。
与往日光鲜的形象大相径庭,如今衣袍都被染得变了个色,狼狈得很。
那前去查看情况的人立在那愣了良久,最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掩着鼻大叫道:“陈少爷被泔水淋了一身!”
与此同时,周遭的人都随着笑了。
在声声的嘲笑声里,家丁这时才赶了上来,见状纷纷退至一两米外。顶着恶臭,陈胖子捏着鼻子, 冲着家丁叫唤:“快来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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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珠将杯中热茶喝了个见底,想起方才那画面,不禁感叹:“那个陈少爷好倒霉啊!”
方才,陈胖子那伙家丁都嫌臭没上前去扶。
陈胖子一靠近,那些几个家丁就往后退,往前一步家丁就退两步,最后是这陈胖子追着他的家丁跑。
一群人追逐着,在街坊路人的瞩目之下跑远。
嗷嗷的嚎叫声于长街上回响。
让人不禁想起诗仙李白那一句诗。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果然,这丫头的蠢笨是改不了的。
这孩子,还真以为是陈胖子是单纯的倒霉呢。
言罢沈丛澈便张口,接了话:“记得自己被橙子砸过脑袋么?”
她思寻了番,才记起前两日的事,若非他提起她都没想起来有这回事。乍得恍然大悟,朱唇张合间,配合着点头,吐出冗长的一声:“哦——”
“那是他干的?”
沈丛澈没否认,右手食指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桌面,“算是。”
一半一半。
这陈胖子和他爹陈员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员外家中有些钱财,溺爱儿子,仗着朝中有人凭着儿子胡闹。
因着在府中休养,事情耽搁了好些日子,他本以为是这陈胖子寻人绑的人,可番役查出,原来是陈老爷雇人来绑的阮璇珠。
而那些小伎俩,寻人砸马车的事倒是陈胖子干的。
大抵,连她后领扎的针也是趁那蠢笨丫头不注意时寻人扎的。
沈丛澈素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受内伤一事也是托这位陈员外的福,那若是叫他吃了亏,事后就必然会要他还回来。
他便随意给陈家安了个莫须有的 罪名,借此抄收封了几间铺,连同那些货都充公了,至于这陈员外在朝中的后台的话,就等他销假回去再好生招呼了。
璇珠思索一番,最后她得出结论,为了印证,于是便望向他:“那这样说来,公公是帮我报仇喽?”
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眼,沈丛澈沉默了片刻。
剑眉稍稍轻蹙,缓缓点了下头,“算是……”
她以为着,沈丛澈当时也是随口敷衍她的。
而后过了两日,她本人都已然忘却此事,可没想着他还记着,想到这她心间一暖,朝着他嘿嘿一笑:“公公你真好!”
她心情愉悦得很,心里美滋滋的,做什么都觉得分外轻松了。
长舒了口气,又给自己重新斟了杯茶,再一口气喝完。
谁料想这丫头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
沈丛澈双颊蓦地一热。
那一刻,只觉得心口咯噔了下。
心头微动,心底甚至生出几分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旁的,他敛下眼中思绪,左手握拳掩唇清咳了两声,又道:“那你说说,哪好?”
然而,她的目光被距二人座位不远处的雅座勾去了视线,痴痴地望着那方向,全然没听他在说什么,连手中的空杯都忘了放下了。
沈丛澈:“?”
顺着璇珠所看的方向瞧去。
相隔着两层珠帘的雅座,好些个年轻姑娘将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围在中间,那青年模样俊俏而又带着几分面善,笑起来眼睛如两轮弯月。
他盘腿而坐,腿上放着把古筝,这会儿借机推销起了香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