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又回来了。
隔了漫漫时间长河,她却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
冠军侯府、爹爹、娘亲,还有长姐都还好么?
真到了这一刻,施言突然很害怕去寻求她想知道的一切。
马车停下,外面传来一道阴.柔.的嗓音:“诸位大人,皇上已在太极殿等候多时,大人们一会且随咱家入宫觐见吧。”
施言认出了来人,正是皇帝舅舅跟前的大红人---东厂厂督,曹令。
过了十五年栽,曹令还是那副阴骘腐黑之态,倒是眼角的褶子和鬓角的白发显出了岁月的流逝。
“本官知道了。”顾九年淡淡一言,拉下了车帘,阻碍了施言的一切视线,他面容极淡,但眼神仿佛在探究,“黄花,你认识曹公公?”
施言心头一惊,谎称:“首辅,我自幼被拐,家中人都记不得,又岂会认得朝中权贵,大人真会说笑。”
马车继续前行,入宫觐见之前,几位大人都需得先回府换洗衣服,以免冲撞了龙颜。
顾九年摩挲着玉扳指,目光依旧在施言脸上:“黄花,你在撒谎。”
施言:“……”
她突然无话可说。
顾九年漫不经心合眼:“无妨,本官会查出来。”
施言斜睨了这人一眼,见他已阖眸假寐,索性又很狠瞪了他。
这厢,施城看着顾九年的马车远去,他握紧了缰绳,一刻都不想让二姐待在顾九年身边,对心腹手下吩咐了一句:“去!给本官以最快的速度查出九姑娘身世!”
他无法光明正大的抢人,但是九姑娘的家人可以。
“是,大人!”
该锦衣卫终于明白大人这一路上的反常,原来不是也因为首辅,而是为了九姑娘啊!
啧啧,两位权臣争抢一名女子,日后有好戏 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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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顾府。
施言发现府中一切基本上还是如初时候的样子,即便顾九年如今已经位列权臣,但府内并未重新修葺,就连巷子口的那株歪脖子柿子树,还是原先的样子。
顾九年不曾领过任何一个女子进门。
他下了马车就兀自去后院沐浴更衣,府上的嬷嬷一时间摸不清施言的身份,但一想到施言是首辅亲自领回来的,想来已经是首辅的人。
嬷嬷提醒道:“姑娘,你得切记,在这座宅子里,梅苑那处不可踏足。”
施言心头一跳。
梅苑……
那不是她与顾九年大婚的婚房之所么?
不准人踏足?
顾九年总不能这些年当真念及着亡妻。
施言眼下无心顾及这些,她已迫不及待想要归家看看。爹爹和娘亲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就算是她如今换了一个身份,只要爹爹和娘亲可以认出她,她依然还是家中最得宠的女儿。
施言莞尔一笑,极力保持着镇定,问道:“嬷嬷,您可知冠军侯府现今如何了?冠军侯与夫人身子可还健朗?”
施言不敢往坏处想。
忍了一路已是艰辛。
她知道,老嬷嬷或许会将她问出的话,如实禀报给顾九年。
但这无关紧要。
尤其是,她如今已经开始怀疑,当初杀她的人并非是顾九年。
施言刚问出口,老嬷嬷顿时面露惊惧之色,仿佛是被吓到了,她左右环视一番,确定无人窥听,又见施言有些眼熟,遂提醒道:“九姑娘啊,此话莫要再问,若是被上头知道了,这是要遭殃的!”
冠军侯府,已经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施言如坠冰窟。
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脑中一阵嗡鸣,人人都经历了十五载了,独她还停留在最初的时候。
她是如何被安置在后院,嬷嬷又交代了她哪些事,以及扶柳也是如何惊叹府邸的奢华……施言一概没有听清楚。
直至夜幕降临,顾九年还没回府。
施言对顾府的构造一清二楚,她换了一身衣裳,趁着扶柳睡下,独自一人悄然从角门出了府。
施言很有强的反侦察能力。
倒不是她足够谨慎,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顾九年一定会派人盯着她。
即便过去十五年,她对京城依旧熟悉。故意在朱雀大街绕了半圈,这才快步往冠军侯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的家,她来了。
施言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知是心慌,还是跑得太快。
就在踏入熟悉的青桐巷子口时,她的步子缓缓顿住。
心口仿佛又被匕首捅了一刀。
疼呐……
面前哪有什么冠军侯府,一片荒芜废墟,满目疮痍,处处皆是家族落败之后的惨状。
看着废墟之所,早就枯草丛生,已有些年头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迈入了废墟,借着一堵墙,挡住了她的身子,她双腿无力,蹲跪了下去,终于泪落如雨……
到了这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切就在眼前了!
黑暗处,施 城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看着二姐捂唇痛哭,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喉咙里呜呜的低鸣。
他喉结滚动,没有上前,始终在暗处。
他很想告诉二姐,这世上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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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年归来时,已夜色浓郁。
一头戴纶巾穿皂鞋做书生打扮的男子,上前恭敬道:“大人,九姑娘她……”
男子名常松,与常鸣是亲兄弟,也是顾九年的心腹之一。
“说。”见常松犹豫,顾九年不耐烦,他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晚格外心不在焉。
常松如实禀报:“大人,九姑娘她偷偷去了冠军侯府之前的府邸,而且还故意绕过朱雀大街,似乎知道属下一路跟踪了她。”
顾九年:“……”
第二十一章 威逼利诱
顾九年先是怔住。
他今日在宫里饮了酒,虽不过量,但深幽若海的眸有了一丝丝的波澜。
旋即,他呵呵低笑了几声。
如此别出心裁的美人计,真真是太难为黄花了。
顾九年闭了闭眼,仲春的空气里有玉兰花的味道,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复一片清明:“继续盯着她。”
“是。”常松应下,有一句话他始终没说出来,便是他那个糊涂弟弟悄咪咪告诉他,九姑娘就是夫人。
常松觉得,这当真是天方夜谭。
也就只有常鸣那个傻子才会信以为真。
主子是何许人也,岂会相信这种三岁半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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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年又去了梅苑。
庭院中还挂着大红色绉纱的灯笼,房中的一切摆设皆是大婚时候的样子,就连鸳鸯喜被也没有更换。
顾九年重新立在了院墙处。
金陵一行归来,蔷薇花都谢了。
月华如练,他又想起那年初春,他去太学后山寻她,那时微风轻柔,她眠在花中,像是随时要羽化而去。
顾九年一直都很怕。
她就像是断了线的纸鸢,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他拼命往上爬,总想着有朝一日,有能力紧紧抓住她。
可最终,她还是走了。
这些年,不少人送来阿言的替身,顾九年没有收过一人,他还梦见过阿言。
梦里的阿言甚是气愤,还警告了他:“顾九年,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你这辈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他知道她霸道。
彼时,就不允许他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她真傻,珠玉在前,他眼里哪还能容得下旁人。
阿言对这事一贯小心眼,顾九年担心日后在轮回的黄泉路上,阿言会与他置气,遂一开始就弃了找个女子传宗接代的念头。
“阿言,你放心,我顾九年这辈子,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你的位置。”
顾九年对着爬满院墙的蔷薇花藤说道,喑哑的嗓音低沉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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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
施言一步步从废墟中走出,在青桐巷子口呆立片刻,她抹了泪,突然又是一路狂奔。
此时的朱雀大街,人声罕见。
施言仿佛眼中无物,又像是毫无 目的走在长街上巡视,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最佳的机会,她的身子娇软没有武功,但还记得当年的武功招式,她身上藏着一把匕首,直接摁住了醉酒的汉子,威胁道:“说!冠军侯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醉汉原本还神情迷糊,一听见“冠军侯府”四个字,像是被人突然浇了一桶凉水,身子打了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