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往他身上戳了戳,他的身子晃了晃向她倒来。
“喂!你快起来!“她抱着他,他的唇动了动,她侧耳听去,他竟还在念经!这木头!她心想。
木屋之中,药缸之内,和尚光着身子泡在一缸药水之中,他只觉得有一双手正慢慢拂过他的胸前,他朦胧睁眼,就与她那双眼对上了,灵动万分,好比天上的明月。
胸前的触感还在,他低头就见她的一双素手正拂在他的肌肤之上,他脸色一变,便要起身,才起一半却又坐了下来,只因他没穿裤子,连条裹裤也无。
他将身子猛地向下沉去,药水漫出药缸,将她的衣衫打湿。
“你做什么!“她的脸上有怒意,她本该将他扔在那山间,随他自生自灭的。
“女施主在作何?!“药缸之中只余他的一个脑袋在水面之上。
“救你!还能作何!“她回道,脸上怒气未消。
“贫僧的衣服……“他的脸微红。
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指向一角“那里,怎得你以为我会污你衣服不成?!”
他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小僧没有这个意思“他有些局促”小僧……小僧只是“如何才能委婉的问她是何人帮他脱的衣服呢?他思考着。
她却已没了耐心,从一旁的竹篮中捧了一把不知是何的青草扔在了他的身上“既然醒了就自己搓洗伤口“
待她出了门,他才恍然,原来她竟是在救他么?
他在她的木屋中已呆了三天了,木屋建在一座终年弥漫着毒物的森林之中,林中布满了毒虫,没有她的带路任何人也别想进来,当然也出去不了。
三日里每日她都为他备好药浴,只是除了昏迷那日的水是温热的其余的都是冰凉的,北疆的三月说不上冷但也是不暖和的,他坐在药缸中冷的瑟瑟发抖,身上被虫咬过的伤口已结了痂想来再过几日便要掉落愈合了。
他站在木屋外看着正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的她,也许是好奇心,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驱使他向她走去,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小陶罐,她的双手正探入其中,三五只巨大的蜈蚣排着队卧在她的一旁,一双双红色的眼睛紧盯着那陶罐。
她的手慢慢从陶罐中拿出,双手呈捧状,领头的那只蜈蚣站了起来,头抬着朝她张大了嘴,他吃了一惊忍不住往后退去,三日前的那一幕还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就见她的手中一片密密麻麻的或黑或红或五彩斑斓的奇异小虫,此时她正捧着它们往那蜈蚣嘴里倒去,那蜈蚣似吃了无比美味的东西,头上的触角晃动着,有些许小虫从她手缝中掉落转眼便又被蜈蚣寻到吞掉。
领头的那只蜈蚣吃完往一旁爬去,另一只蜈蚣续上,一坛陶罐明显不够,她站起身来,见他站在她身后,头一歪怪笑着看着他,将还在她手上爬动的一只乌黑小虫揪了下来放在手心之中向他走来。
“秃驴,这虫你识得么?三日前就是它们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你看看它们可不可爱?”她笑得天真又烂漫。
他闭上眼不去看那小虫,她却还是不肯放过他,他感觉有东西爬上了他的脸颊,那触感令他不适,他猛的睁开眼,就看见了她的一张俏脸,此时她离他不过寸余远,她的眼睛里布满了兴奋,此时正随着那小虫的爬动而在他脸上移动着。
那小虫爬的他有些难受,连带着心间都起了痒痒的感觉,他呆在了原地,双眼看着她,脸上传来了一阵酥麻感,那小虫已钻进了他的皮肉之中,它的尾部极快的膨胀起来,她的眼睛终于从那小虫身上挪开,看向他,很期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但他只是呆立在那里看着她,等那小虫都已吸满了血从他皮肤里钻了出来,他还是没有动作,她没来由的生起气来伸手将那小虫一捏,那小虫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啪的一身响后,她将手掌摊开,掌心之中有点点血迹,血迹之后躺着那只已被拍扁的小虫。
他阿弥陀佛一声正准备诵经,她的手却狠狠掐上了他的胳膊,痛感从胳膊上传来,他低头看向那拧着他胳膊的手,双眼中写满了不解,她却已放手。
“原来还知道痛,我还以为你这秃驴只会念佛不会痛呢!“她拍拍手将那干瘪的小虫从掌心拍落。
他的眼睛随着那小虫而移动直至它落到了泥土之上,他的眉头微皱。
“女施主莫要杀生”他的声音低沉。
她却没放在心上,顺手又取来几罐虫罐,将里面的毒虫抓起喂到了剩下的几只蜈蚣嘴里,身后传来诵经的声音,她也全当他在唱歌,第一次在念经声中喂食,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待将那几只蜈蚣喂完,她站起身来,拍拍手,唤来蜈蚣便往外走,经声停止。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正被几条毒蛇围住的他。
“秃驴,你跟来做什么?“她问。
他也不知为什么跟着她,只知道想要跟着她“我还要诵经”他这般说着。
“怎么?你是要度化我么?觉得我这般十恶不赦的人若得度化才能凸显你的佛法高深么?”她伸着懒腰问。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的心中也没有答案。
她打了个哈欠“你说我要不要救你?“明明是个问句,但未等他回答,便见她朝他撒来一把粉末,那粉末落在了地上也沾在了他的身上,毒蛇退散,他看向她。
蜈蚣却已驮着她向前走去,她的声音悠悠传来“还不快走,待会毒蛇追上来了我可不管你”
第 33 章
这是他与她相识的第二年,二年前他就该回京都的护弥寺了,可是偏偏遇见了她,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跟着她,只觉得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人,她坐在这世上最那骇人的东西上,却长了一张这世上最无邪的脸,还偏偏喜欢用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来吓唬他。
他对她感到好奇,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他自小被师傅收留,师傅教他说话教他写字教他诵经却从没有教过他这种感觉叫做什么?
就像是被人握住了心脏,见到她时心慌,不见到她时更慌,这种感觉让他以为自己得了病,他也曾努力为自己治病,但都没什么用,所以他确定这是一种绝症,药石无用。
她不让他进树林,他便在那林外搭了个草棚,反正出家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能避雨只要能见她就行。
整整七百多天,他跟着她,每日清晨她出林,他便已站在了那里,随着她,随便她到哪里,他都跟着她。
她最开始还会吓唬他“秃驴!离我远点!”他依言往后退去,几步后停住看向她,她气的将地上的石子扔向他“不是这个远点!我是让你别跟着我!”
那石子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新洗的僧袍染脏,他低头看向那枚石子,轻轻将它捡起,双手合十将它放在手心。
“秃驴!不是叫你念经啊!你到底能不能听懂?”她从蜈蚣身上跃下大步向他走来将他手中的石子拿出,随手一扔,石子在空中划过一个抛弧线落在了草地里不见了踪影。
“破石头你也念经!你就这么想度化我吗?!“她将双手环在胸前,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
他觉得她这样十分可爱,他想要赞美她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压下变成了诵经声。
她顿觉无趣,转过身去一跺脚向那蜈蚣走去,蜈蚣驮着她继续向前,她背对着他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他,像是在生气?可是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他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她踏过花草他便为花草诵经,她捏死小虫他便为小虫超度,只要是她犯下的罪过他都愿意为她承担。
时间过得飞快,她也渐渐习惯了他,习惯了他的经声,她很少赶他离开了,就连她的蜈蚣都对他熟悉了起来,为她找果子时偶尔也会替他摘一些。
他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上总有念不完的经,有时候他走得慢了,她还会停下等他,也不催他只是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待他走近了她才又驱使蜈蚣重新上路。
他觉得这种日子很美好,让他有想要如此度过一生的打算,但美好的东西总是易碎的,突如其来的人和事将这宁静打破了。
那是一个阴天,云层堆积在天空之上,半点阳光也瞧不见,他站在林外静等着她,昨夜这山间实在有些吵闹,悉悉索索的摩擦声一直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