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482)

卫慈看向天际,忍了许久的酸楚一时间有些难以控制,眼前一阵模糊。

“她还说了什么吗……”

宋桥神情有些闪躲。

“告诉我吧。”卫慈的语气说不上祈求,也并不强硬,却是让宋桥无法抗拒。

在长孙胤漫长的昏迷期间,偶有清醒的时候,难得喜欢跟宋桥聊以前的事情。

聊了宋桥的外祖母,聊了宋桥夭折的大哥,自然也说及了博陵的往事。

宋桥明白阿娘对博陵有一些放不下的情感,即便她从不提及,可那股子拉扯不清的愁绪依旧萦绕在阿娘的心门上,宋桥明白。

博陵是长孙胤奋斗过的地方,也是她留下许多回忆和牵绊的地方。

宋桥想要解开她的心结,便鼓足勇气问了很多事,包括关于她和卫慈的往事。

一开始宋桥说的是“长公主”,长孙胤还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卫慈。

在长孙胤的心里,卫慈熟悉的身份还是“储君”。

“她是我唯一的皇室学生,也是我曾经最得意的门生。”长孙胤提及年少的卫慈,是带着欣赏的笑意,“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慧伶俐,再难的文章一遍就会背诵,举一反三更是难不倒她。我曾经以为她会是一位承前启后、再创盛世的帝王,没想到……她走了一条歪路。

“我失败了,她是我失败的作品,原本极好的胚子落入我的手中,竟留下这样的瑕疵。我对我自己很失望,对她也很失望。”

以长孙胤对卫家的了解,卫家人身上,特别是如今手握江山的嫡系一脉,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那股子偏执劲儿。

越是得不得的,便越想得到。

卫慈是她一手教导培养起来的学生,她太了解卫慈了,教导她的过程中,卫慈的聪明狠辣她都看在眼里。

若她们一家继续留在博陵,待卫慈登极之后,便会将帝王之术用在她身上。

家人会成为卫慈禁锢长孙胤的筹码,而到那时,她家人性命不保,卫慈也将落下一身的恶名。

长孙胤决定离开,决定以自己的绝情冷漠换得卫慈的悔悟。

“那时离开博陵,想的便是她年纪尚幼,待我离去之后或许还有回归正途的希望。以我一人仕途、我长孙家的前程,换回一位圣贤君主,还是值得的。可惜……”

在长孙胤离开博陵之前,先帝有来找过她。

“若是律真依旧执迷不悟呢?”

长孙胤道:“那便易储。”

先帝将一卷牛皮卷展开,上面是皇嗣的名字。

长孙胤提笔,在卫袭的名字上画了一圈。

……

长孙胤在离开博陵的时候,还在教导卫慈功课,劝她多读那些有益之书,便是在暗示,让她回归正道。

可惜那时年少的卫慈已经听不进任何话。

宋桥说:“母亲临终前还在念叨,有愧于先帝所托,未能……为大苍培养一名继往圣,开来学,大有功于斯世的明君,实在惭愧。”

卫慈听完之后静默,禁不住潸然泪下。

宋桥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觉得卫慈有权知晓这一切,而母亲临终前终于松口说了这么许多,也当是想借她之口告知卫慈吧。

“对了,殿下,家母给您留了一物。”

卫慈全然没想到长孙胤竟有东西留于她,惊讶地看着宋桥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

“家母说,并不希望你来,但你或许会来。若你真的来了,便将它交给你。”

宋桥将这张纸递给卫慈之后便离去了,不打扰她。

卫慈看着这张被叠得齐齐整整的纸,心内忐忑难安,一时竟不敢打开。

她会对我说什么……

三十年来的第一句。

卫慈捻着那张薄薄的纸,独自一人坐在土坡上,看那朝阳升起,晖照大地,又看它缓缓落下,四野渐合,始终未动。

倒是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躲了许久的唐见微和童少悬,以及童少灼和卫袭这四个人,陪着卫慈吹风受凉,瑟瑟缩缩。

这东南的冬日和博陵不同,没有酷烈的北风,但那绵延阴冷,往骨头缝里钻的阴风还是让人受不了。

卫袭见她们仨冻得难受,便说:“你们先回去吧。”

“啊?那怎么行。”童少灼不同意。

“我的皇姐,我陪着便是。”

“我的天子,我也要陪着。”童少灼不走。

唐见微和童少悬自然也是不离开的。

外祖母过世,长公主从博陵奔了大老远来,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便知她风雨兼程,定是想要来见外祖母最后一面的。

谁知天意弄人,这最后一面终究是没见着……

这样的苦事,光是稍微带入一番,都让唐见微心里绞痛,难以消解。

虽说她和卫慈成日里斗来斗去的想方设法添堵,可这会儿,她心正跟着卫慈一块儿难受。

最后一缕阳光都收尽了,卫慈低下头,没再犹豫,将纸展开。

看了一眼,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很快看完了。

纸上只有两个字——珍重。

是长孙胤的笔迹,一星点儿都没变。

她到底是心软了,留了两个字的温情给卫慈。

卫慈站起身,对着西边深深一拜。

“先生……”

金辉敛进了山那边,大地寂静。

日月悄然更迭,没有因为谁的离去而有任何的改变。

星辉独自璀璨,对人世间的生死无动于衷。

山河依旧,知几度春莺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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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几度、春莺秋雁”——宋.葛长庚《贺新郎·一别蓬莱馆》

第269章

天色全然暗了, 沙沙细雨在夜空中飘荡着,很快就将人的衣襟湿透。

随着冻雨烟煴,夜间又冷了许多。

天寒地冻之间, 卫袭看姐姐穿着太过单薄,便一边走向卫慈, 一边将自己的裘衣给脱下来,想劝她离开。

还没走到卫慈所坐的小土坡,便看见土坡的另一侧有位青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卫慈的身边,帮她披上温暖的大氅, 还将一个发烫的手炉递给了她。

油纸伞的伞面很大,将她俩轻易地罩在伞下。

陶挽之单膝跪在卫慈的身后, 正好为她挡住了倾斜的细雨,风也一并遮去了。

“殿下, 回去吧。”陶挽之将手炉放进卫慈的袖中, 再把卫慈冰冷的手一块儿藏了进去。

握着卫慈时, 卫慈将长孙胤给她的纸拿了出来。

“火折子。”

陶挽之皱了皱眉, 一时没动。

卫慈回头定定地瞧她, 她便对身后唤了一声,随从将火折子递了过来。

卫慈将纸烧了, 一松手, 火光泯灭在雨中, 很快变成一团灰烬。

陶挽之看那灰烬,念及卫慈一世所爱就这样逝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她心里便痛得厉害。

“哭什么?”卫慈问她。

陶挽之道:“那是殿下心心念念之人留给殿下的, 就这样烧了……实在太可惜。”

卫慈想起陶挽之向她告白时所说——殿下之心当被人爱着、护着。

陶挽之便是一直如她所言, 爱着卫慈所爱,护着卫慈所痛。

“没什么好惋惜的。”卫慈与陶挽之并肩而行,“先生遗言看过便是,一页纸几行墨迹罢了,没什么留存的必要。”

而长孙胤对她的期望,她也一直在尽力弥补。

她已然没法成为一代明君,可她依旧能够辅佐天子,继往圣,开来学。

兴盛大苍,守护祖宗留下的遗产,任何身份都能为之。

“她留给我的课业,我会继续完成的。”

两人从土坡上下去,陶挽之将她带入温暖的马车之中。

卫慈问她:“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担心殿下。殿下出了博陵之后我便一直追随在殿下身后。殿下心思都在赶路上,没发现我。”

卫慈看她:“瘦了。”

陶挽之心里有些暖意,卫慈居然能察觉出她的变化:“无碍,赶了几天的路而已,待安稳之后还是会胖回去的。”

卫慈将她冷透的手握过来,一块儿放在手炉上温暖。

卫慈凝视着陶挽之道:“因为我的任性,你遭罪了。”

卫慈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作为天潢贵胄,自出生以来便是不赀之躯,向来只有别人千方百计讨好与她,就连当今天子也对她崇敬有加。

像她这样的玉叶金柯是从来不会对谁认错,也不会对谁说什么软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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