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娘子,你去哪儿了,可让咱们好等!”
“你再不来我可走了!上工都要迟了!”
“来来来,这是两文钱,豆浆我自个儿打了啊!”
……
没想到今天晚来了片刻,倒是让老顾客们有钱花不出去,憋得难受。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将铜钱丢在唐见微的推车上,差点丢到白乎乎的面团上。
唐见微赶紧将铜钱拾起来,她实在见不得这样的邋遢。
将铜钱收好,唐见微熟练地叠面片,抻长,连下数根油条。
白面片入油锅之后很快在一片沸腾中浮起,逐渐变色。
她一个人炸油条有些忙不过来,客官愿意自己动手打豆浆,倒是省了她的事。
围着推车等油条的客人们眼珠子都快掉进油锅里,一边听着油锅的声响一边咽唾沫。
看这场景,若是油锅不热的话,只怕不缺人直接动手捞油条的人。
唐见微用特质的长箸在油锅中翻转油条,让其炸得均匀。
“唐老板,还需多久?这根好了吧?”果农指着第一根放下锅的油条,蠢蠢欲动。
唐见微笑道:“足下离远些,不然蹦出来的油烫着你的话,可得烫个泡出来。再数十个数便好了。”
果农默念十个数,待他数到“十”时,唐见微将油条捞起来,放在网兜上。
刚放好,果农伸手就要抓,被唐见微阻止了。
“烫!”
果农大声宣布:“我不怕烫,这油果子就是要烫的好吃!脆生生的,实在太香了!”
果农迫不及待地抓走了油条,一口咬下去,烫得他呼哧呼哧地喘,双唇闭不上,嘴里不断倒腾着空间,心甘情愿地被烫着。
其他客人听到熟悉的脆响声,立即想起油条的滋味,统统按捺不住,催促唐见微快点起锅。
“好好好,客官们稍候,马上就好。”
唐见微炸着油条,客人们等着。
等待的过程中,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说叨些街头巷尾的趣闻。
唐见微的早点摊开在景阳坊门口,话题很容易便从景阳坊开始说起。
这景阳坊内,最有话题性的便是童长廷一家。
“……据说童长廷那小女儿被天子指婚了?指婚的还是从博陵家千金?”
“嗐!这事儿当真是天缘奇遇!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你们可知天子指婚来的博陵千金是谁么?”
“是谁啊?”
“正是当年悔婚的唐家!还是原本要娶童家幺儿的唐家三娘子!”
众人闻言,惧惊茫:“天下竟有这等巧合之事?”
“当初那唐家为了给病重的三女儿冲喜,要将童四娘娶到博陵,谁能想到迎亲队伍还没到夙县呢,唐三娘就好了,一下地活蹦乱跳。唐家不愿和咱们这小县城里的小门小户结亲,大笔一挥,写了封信来,就要退婚。”
“博陵豪绅当真蛮横。”
“您这话算是说对了。博陵的天潢贵胄们可瞧不上地方百姓,竟有传闻博陵府之外全都是蛮荒野蛮之地,说咱们这些蛮夷不骑马,骑的是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每字每句都落入了唐见微这个当事人的耳朵里。
为病重的三女儿冲喜?
退婚?
我和童少悬?
我和她曾经有过婚约?然后我耶娘悔婚了?
唐见微自然记得九岁那年曾经患过一场重病,几乎危及性命。
听家里人说,当初耶娘为了救她,寻遍了整个博陵的名医,喝了无数的药也未见好转。
最后还是得了一名高人出手相助,这才捡回一条命。
唐见微病好之后隐约听见家里下人和学堂的同窗提到什么成亲、冲喜一事,但她那时憋在屋里实在憋得太久,正是出去撒欢的时候,对这些事并不在意。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这位口若悬河的中年郎君本就是酒楼里说书的,得了大家的捧场,便将扇子于身前一展,开始口无遮拦,添油加醋地将唐家和童家的旧事往外倒。
信口胡说童少悬被退婚之后如何寻死觅活,说童家家主重病一场,主母险些提刀上京……
说书先生吃的便是抓人耳朵的饭,信手拈来便教人身临其境,偶尔夸大其词,更让听者揪心。
越听唐见微越是心惊肉跳。
不过他有些事还是说得在理。
“要说那童四娘,可真是被唐家坑惨了。大家都知道婚姻并非儿戏,被退婚的人无论男女,想要再找一门好亲事,那便是痴心妄想。即便像童四娘长得这般花容月貌,又拥有绝世之才的女子,已到及笄之年,你们可有瞧见给她说亲的?”
众人沉痛地摇头。
说书先生悲叹道:“时也命也,可惜了童四娘这绝代佳人,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是老天的玩笑还是三生三世命定的缘分,哎?那唐三娘居然被指婚给了童四娘!诸位说说,此事奇也不奇?!”
众人纷纷附和。
说书先生越说越兴奋,只差提醒看官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
唐见微手中的长箸一直未动,有人提醒道:
“唐老板,油条炸糊了……”
唤这一声“唐老板”,听八卦听得起劲的街坊邻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唐……老板?
有人好奇,问一嘴:“唐老板,你是哪里人,为何会来夙县卖油条。”
唐见微迎着众人的目光道:“我本是博陵人,自小喜欢烹制厨艺,如今嫁到夙县,便想凭借一点技艺挣点儿月钱。”
“嫁到夙县?谁家的郎君娘子能有这福气,娶到咱们油条西施?!”
“哎?博陵人,嫁来此地,莫非你是……”
天子指婚一事,其实在夙县闹得不小,只不过大家知道博陵有贵女要嫁过来是一回事,能够迅速将眼前的油条西施与此事联想在一块儿,又是另一回事。
唐见微尬笑,说书先生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真的是你啊!”
“你便是那唐三娘?难怪,难怪……”
……
今日来的晚了,没想到卖的还比前两日更快。
美食加上八卦,可教唐见微的生意更火爆。
半个时辰左右,面团和豆浆都见了底,出晨班的人也逐渐减少,唐见微便推车回唐府。
夜里备料,晨间出摊,唐见微这三日缺觉,每每收摊之后就犯困。
下了一大锅的面,捞起沥干汁水后,码上猪肉和酱料炒制的卤。
这卤是她昨日炒好的,炒了一大盆。除了猪肉丁和酱料之外,建州老酒必不可少,依旧用蜀椒提味。
蜀椒马上就要见底,唐见微得抽时间去好好逛一下夙县的市集,不知道能不能寻到蜀椒的身影。
主食备好之后,又坚持炒了一把芹菜蒸了一尾鲈鱼,丰盛的午膳做完,喊紫檀过来端到院子里。
夙县的孟秋秋高气爽,即便在户外也丝毫不冷。
唐见微便有了将进食的案几挪到院中的打算。
如此一来,不仅用膳的空间开阔,还可以防止菜味油味浸到被褥上,一举两得。
或许是因为不用奔波,近日过得颇为平顺,唐观秋吃了几幅药之后,头疼的毛病有些好转,帮着紫檀一块儿搬草席、案几。
紫檀接了唐见微做好的饭菜,三人并坐在一块儿,紫檀将红润的卤和面拌匀,猛吃一口,肉香与适当的辛辣味相互衬托,将充满韧性的面包裹,缝隙之中藏着炸过的葱花香味,紫檀一口下去都来不及称赞,立即再去吃第二口。
要是放在往日,以紫檀这吃相,唐见微肯定是要说教她一番的。
可是今日唐见微心里压着事儿,紫檀吞了大半碗的面下去,唐见微连拌都还没拌匀。
将口中的一根面吃尽,唐观秋才开口问道:
“阿应,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即便头不疼了,姐姐该将她认成沈约还是认。
唐见微问她们:“你们知道我曾经和童少悬有过婚约?在我九岁那年。”
紫檀:“你九岁那年,我还没入府……”
唐观秋却说:“我记得。”
唐见微和紫檀同时看向她。
唐观秋双眼发沉,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妹妹九岁,生了重病。耶娘要来八字,说娶夙县女子冲喜……”
唐观秋这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紫檀都没太听懂,可唐见微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