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19)

陶挽之接她上来之后,便到舱外的敞棚站着了,中舱内只留着长公主和童少悬。

长公主跪坐于案几之后,案几上架着一个竖起来的木板,木板后夹着纸,看上去是块画板。

长公主让童少悬坐在她对面,轻轻地将手中的墨锭磨开。

“你叫什么名字。”长公主亲切地问她。

“民女姓童名少悬。”

“小字呢?”

“小字……阿念。”童少悬第一次见到陌生人上来就问小字的。

“可有表字?”磨出的墨汁沿着倾斜的砚台面流入小方池中,汇聚成一滩浓黑。

询问大苍女子是否有表字,便是在问询这位女子是否有考科举入仕途的意愿。

一般百姓家的女子只有名字和小字,不取表字。只有有为官意愿的女子,才会让长辈赐或者自己取表字,以方便同僚称呼。

这是大苍独有的风气,据说前朝很多女子连名字都没有。

“民女表字长思。”童少悬如实回答。

长公主从笔山之上取下一支笔,轻声重复道:

“阿念,长思……”

平日里只有最亲近的家人和友伴才会称呼她的小字和表字,如今被第一次见面的长公主念及,童少悬有些坐不住。

长公主执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坐在对面的童少悬看不到。

书写了几番,童少悬从她手中的动作推断,她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

长公主沉水一般的眼眸转向童少悬的脸庞,静静地看了一眼后,回到画纸上,继续画画。

她在画我。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童少悬暗暗挪了一下身子。

“你是昂州夙县人?”

“是……”

“母亲可是宋桥?”

“这的确是家母的名字。”

“你外祖母也住在夙县吗?”

“外祖母和外祖父住在夙县临近的菿县。”

“菿县啊,那也是个好地方。那儿是不是有座灵修山?秋景特别美。”长公主手中画画的动作滞了半晌,有些费劲地将思绪重新拉回来,继续追问童少悬,

“长孙胤……你的外祖母,和你外祖父的感情还好吗?”

童少悬算是听出来了,长公主该是和她外祖家有些前尘旧事,这才将她叫来,不断追问。

也不知这旧事是好是坏,是恩是祸……

童少悬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妥当:

“外祖母和外祖父感情一向和睦。”

“是吗。”长公主眼神黯淡下去,笑容也有些许勉强。

之后的一炷香时间里,长公主再也没说一个字,童少悬干坐着,如芒在背。

好在最后长公主画完画,就让童少悬走了。

临走时,长公主将画送给童少悬,双手交叉在下巴之下,问她:

“像你吗?”

童少悬看画中人,像她又不似她。

隐约能从一笔一顿之间,看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卫庭煦看向身边的长孙燃:“你们长孙家终于向我们卫家下手了?

长孙燃(抹汗):“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第14章

酒凉了,卫慈依旧坐在原处,透过小窗眺望摇星湖星星点点的湖面。

陶挽之送童少悬下船之后,返回来,帮卫慈将画笔笔锋浸入笔洗内清洗。

“殿下还饮酒吗?”陶挽之问道,“若是还饮的话,我这就帮你烫一烫。”

跪坐的姿势有些久了,任谁都会觉得酸麻。

但卫慈一直没有改变姿势。

这感觉似乎让她回到了十五六岁,与童少悬现在相同的年纪时,每日需要跪坐在案几前,读《帝聆》阅史籍,接受繁杂又枯燥的储君教育。

从日出到日落,还有不断的考试在等着她。

那时的她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学习是件繁琐无趣的事儿,甚至能心甘情愿跪坐在那儿一整日。

因为,每日她都能见到她的老师。

老师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

“挽之。”卫慈没回答陶挽之的话,反而丢回来一个问题,“你可知道这摇星湖的由来?”

陶挽之也不再问了,主动去烫酒。

“摇星湖的由来,似乎和长孙氏有关?”

“嗯。摇星湖这儿曾经名为摇星府,是长孙氏在博陵的府宅。长孙氏嫡系一脉离开博陵后,此处被拆填成了湖。一晃,也有二十多年了。”

陶挽之将烫好的酒端回来,帮卫慈倒满。

“殿下很少和我说这些。”陶挽之单手握住酒杯,端起,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手腕,“小心,有些烫。”

卫慈接过酒,一饮而尽。

陶挽之想要把酒杯拿回来接着倒酒时,卫慈说:

“摇星府是我拆的。这个摇星湖,也是我填出来的。”

.

童少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原模原样地从画舫上下来时,将长公主的画展开又看了一遍。

结合方才发生的事,她心里有些猜测,也不能确定,心事重重地往雅聚的方向走,回去寻长孙岸。

没想到一路心思飘忽,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没走回雅聚之处,倒是被几块屏风围在其间,隐约能闻到些饭菜香味。

她居然转到后厨来了。

童少悬四处找路,没想到这临时搭建的庖厨堪比迷宫,转得头都晕了也没转出去,倒是撞见一出好戏。

屏风之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唤了一声:“阿慎。”

“二姐。”唐见微正要准备鸡肉冻,没想到唐玲琅带着张六娘那群小姐们寻到这儿来了。

唐玲琅今日打扮得分外娇贵,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服饰,并不忌讳家中刚刚办完丧事,她应当在热孝期间,反而穿得花枝招展,明艳妖冶。

“哎,阿慎,你怎么能干这些粗活。”

唐玲琅眼里含着泪,看着被固定在桌上的活鸡,连连摇头,

“你该随我回去。就算你耶娘过世了,还有我耶娘可以照顾你和大姐啊。你们这一走,可知道阿婆有多担心?”

唐见微“哦?”了一声,反问道:“多担心?”

唐玲琅道:“自然是夜夜记挂着你们的安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唐见微笑道:“请二姐回去跟阿婆说一声,我被长公主殿下募为家臣,以后便跟随长公主左右。让阿婆她老人家不用担心,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料理好。”

唐玲琅长长地叹了一声,侧过身:“你可曾想过,殿下这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你再殷勤,也未必能进到殿下的眼里啊。你啊,不过是个在庖厨里干粗活儿的下人罢了。”

余光之中,唐见微发现唐玲琅的发髻上有一个熟悉的金簪,定睛一看,那镂花金簪正是她阿娘留给她的嫁妆之一!

当初她房内所有的私人物件都被杨氏收走,居然连她阿娘留的嫁妆都不放过。

还给了唐玲琅,让她戴着!

唐见微一口浊气疯狂上涌。

唐玲琅自然是特意戴来给她看,让她生气的。

唐玲琅见唐见微僵着脸,知道她看见了,嘴角浮出得逞的笑意。

正要继续奚落她,唐见微的表现千变万化,已经换了张笑脸出来,对她笑道:

“哎?二姐的意思是那常年帮长公主做菜的陶姐姐也不过只是个下人?”

唐玲琅没想到她会把陶挽之搬出来,愣了一愣,没立即回应。

那陶挽之乃是尚书的爱女,唐玲琅是知道的。

堂堂尚书之女竟跑来做长公主府上,做长公主的裙下之臣,简直毫无廉耻之心!

即便唐玲琅心里也顶瞧不上那姓陶的,可也不好直接在口头上得罪。

唐玲琅道:“陶家娘子是长公主看重之人,阿慎怎可与之相比?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罢。”

唐玲琅今日来就是为了看她的窘态,就是要她难过。

唐见微定不能教她称心如意了。

唐见微就等着她这句话:“二姐说得仿佛多了解长公主似的,难不成二姐也有想要以菜为媒,求长公主垂怜之心爬上长公主的床?可惜,二姐好像不会做菜,五谷不识,只怕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了。”

“你!”

唐玲琅气极,没想唐见微竟然说出如此粗野的话,简直没有教养!

可她无法反驳。

她今日出现在此,的确是为了能够在长公主面前露一脸。

博陵府的女子没人不这么想。

若是能得到长公主的赏识,往后在博陵府谁还敢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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