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仍旧盯着她的双眼,道:“我要你发誓,终你一生,保我大虞。”
莫依然沉声道:“我发誓,除非我死,否则不会让任何人,任何势力,撼动大虞江山。”
李相浑浊的双眼一亮,苍老的脸上绽出诡异的笑纹:“好,好,有你这句话,老夫可以无憾了。”
他放开她的手,从袖中拿出一个明黄锦缎包裹的方印,着捧到莫依然面前,说:“丞相大印在此。拿着它,你就是虞国的丞相。去吧,朝堂在等着你,有一番作为。”
她双手接过相印,这一刻,便是接过了沉甸甸的相权。
李相转身,长叹道:“去吧,去吧。老夫的话,说完了。”
莫依然最后一次俯身,行了长拜大礼,跨步走出正堂。她在门口转身回眸,就见空荡荡的大堂内,那个老者倚仗独立的黯然背影。
就在那天一夜,这位曾经叱咤朝堂,辅佐了两代帝王的肱骨权臣,在自己的床榻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是真的可以休息了。
第二日,圣上传旨。左都御史莫依然忠孝节义,国之栋梁,今拜为丞相,掌管三省六部,食上大夫禄。嫡妻静和长公主贤良淑德,晋封一品诰命夫人。特赐相府一座,以彰嘉奖。
门前鞭炮噼里啪啦地响。杜月一袭品红色锦缎襦裙,插着腰站在正门前,指挥着左右仆役。乌木烫金的牌匾被高高挂上门楣,莫依然抬头望去,“丞相府”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她对着身旁的静和公主道:“从公主府到丞相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什么?”静和问。
莫依然笑道:“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别人见了我不会再叫驸马,而是叫丞相。见了你也不再叫公主,而是叫夫人。”
杜月回头说道:“你直接说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吃软饭的了不就行了?”
左右家人府院们闻言,皆是哈哈大笑。莫依然道:“你可收敛点,现在是我当家了!”
静和掩口笑道:“行了,你快去上朝吧。你那马车早就备好了。”
“得了,爷上朝去了!”
四匹枣红色大马拉着乌木车架,一路辚辚驶入安上门。莫依然端着朝带,一步一步走上太苍殿通天的石阶,两侧文武官员分列,见了她各个低头拱手,口称“相爷”。
石阶的最高处,淮安王一身纯黑色团金龙纹长袍,头戴摄政王翠玉金冠,微笑着看着她。她走上前,拱手道:“王爷。”
淮安王侧身道:“丞相大人请。”
太苍殿大门轰然开启,内侍一声通报响入云霄:
“上朝!”
第三十六章
绿竹猗猗, 蝉声悠远。
日光透过雕花的木窗射入摄政王府的书房。书房外间相对摆着六张红木大椅子, 两张坐北朝南,左边坐着曾经的淮安王,眼下已是摄政王赵康;丞相莫依然坐在右边, 下面左右各两张, 分别是文渊阁沈学士, 吏部尚书赵继, 门下省中书令鲁文宇和中书省平章代省令衔任毅。
天气又闷又热, 书房里摆着五大桶冰都不顶用。中书省的任大人本就长得膀大腰圆, 坐了一会儿汗水把衣服殷湿了一大片。莫依然喝了口茶,道:“今日召各位过来,主要就是为了商定变法草案。前日赵大人已经上了草拟的框架, 本相和王爷看了, 都觉得可以。想听听诸位的意见。任大人,拟定圣诏是中书省的职责,你觉得如何?”
任毅道:“中书省主管拟定诏书,却不参议政事。不过今天相爷问到这儿了,下官就浅浅谈一下看法,不周之处,还请王爷相爷和赵大人海涵。”
“请讲。”
“五年前的辰庚变法, 历历在目。其失败的原因,赵大人在草案里也有阐明。在下只有一点补充,那就是今时不同往日,李党势力已经溃退, 如此看来,赵大人的发令有些太过拖泥带水了吧。不说别的,只说军备一条,就要十年才能见效果。未免太慢了。”任毅道。
“任大人此话欠考虑了,”门下省鲁大人说道,“下官以为,变法法令宜缓不宜急。李党虽然已经倒了,可其下势力盘根错杂,如果太急,怕是会导致辰庚变法一样的后果。”
莫依然道:“沈学士曾是辰庚法案拟定人之一,不知对此次变法有何见解?”
沈大人行了一礼,道:“丞相大人,下官觉得两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不过,凡是亲历过辰庚变法的人,应当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变法当中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主持变法的官员。此人掌握着变法的节奏,面对着各方的压力,若是选对了人,变法可事半功倍;否则,必败无疑。”
赵康道:“那依沈学士看,谁能担此大任呢?”
沈学士道:“窃以为,吏部尚书赵大人,正是变法贤才。下官看过了赵大人的草案,其对当朝症结要害抓得尤为精准,仅整顿吏治就有一百零五条,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虽然税收方面,租庸调制还有待商榷,可是如此眼光,绝对堪当大任。”
赵康同莫依然交换了一个眼神。莫依然点点头,道:“沈学士看人断不会错。既然如此,赵大人,你就同沈大人和中书门下两位省令一同商议着将草案修改修改。十日之后呈上来。”
赵继起身,道:“是,赵某定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赵康道:“那就劳烦各位了。”
众人起身,拜道:“臣等告辞。”
莫依然起身将几人送到门外,看着他们沿着绿竹廊走远了,这才回过身来说道:“烦死了!那个任毅站着人位不办人事,草案修改了三遍了,他总有话说!看我撵找个由头办了他!”
赵康喝了口茶,笑道:“你也太心急了。我看任大人也是好意。只有在颁布前将弊端找出,修改,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变法过程中的阻力。”
“还不如再来一次政变,多痛快。这种绣花一样的活计我可做不来。”莫依然道。
赵康说:“有动就有静。要是天天搞政变,虞国可折腾不起。”
莫依然心里明白,只是嘴上抱怨。她叹了口气,道,“王爷,那您忙着吧,我回去了。”
“你往哪儿走?”他说道,“不是说好了帮我批折子么?”
莫依然皱了皱眉头:“这大热天儿的……”
“没多少了,咱俩动作快点,一会儿就完。”他说。
她心知逃不掉,只好老大不情愿地跟着他往里间走。一进屋,就看见桌上奏章堆积成山,把半个窗子都挡住了:“这,这叫没多少?!”
赵康笑道:“这只是一半。”
莫依然差点哭出来:“天啊,救命啊。”
他给她扯过来一把椅子,说:“你有那喊天的时间不如赶紧干活儿。今天看不完你就别想回去了。”
此时绿竹廊上一阵环佩琳琅,摄政王妃正同着静和杜月往书房来,身后小丫鬟们手捧着托盘,盘子上盛着几个大木盒子。静和一身水蓝色襦裙,携着杜月的手,对王妃说道:“还是嫂嫂厉害。这酸梅汤我们俩琢磨了一个月都没弄成,嫂嫂一出手就成功了。”
王妃淡淡一笑,道:“你啊,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做了人家的媳妇就要知冷知热。这酸梅汤是消暑的好东西,刚一入夏我就给王爷备下了,可怜了你家相爷,现在都没喝上一口。”
杜月冷冷一笑,道:“我家相爷没那么大火气。”
王妃斜斜看了她一眼,说道:“静和,以后你出来,府里也该留个主事的人。”
“知道了。”静和轻轻碰了碰杜月,杜月却是一笑,毫无所谓。
书房里,莫依然把笔一扔,道:“写不了写不了,我学的是楷,你写的是隶,别说字迹了,就连笔体都不一样。这折子要是发下去,绝对震惊朝野。”
赵康道:“你这么心浮气躁的,怎么可能写成呢。”
“这太热了。你看,连笔头都烤化了。”
他被她这句话逗乐了,说:“那你用我的。”
他说着把手里的笔递给她,莫依然伸手去接,他却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是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后,俯身扶着她的手,握笔在折子上写起来。他半环着她,气息微微吹在她耳侧。莫依然只觉得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屏气低头。
他微微侧头看她,她的耳垂莹白如玉,藏在几缕垂下的青丝后。脖子的线条婉转美好,在衣领处戛然而止。她的手微凉,拿着笔有些僵。她低头看着奏折上的字,双颊微红,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