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谢羽祁进门时,他拔剑转身,几乎已耗尽了所有力气。
谢羽祁丝毫不顾慕辞月僵直在半空的手,以及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剑锋,自顾自道:“孤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值得栽种的好苗子,却没想到这颗苗子,是别人专门送过来以破坏土壤的。”
慕辞月现在连站稳都有些费劲,他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插翅难飞了。逍遥二十余载,他一路所向披靡,偏偏不久前栽到了萧卿执手里,现在又栽在了谢羽祁面前。
狗屁的感恩戴德,去他妈多情。
坐在朝堂上的,除了萧卿执,没一个好东西。
大概慕辞月眼里夹杂着哀叹的怨恨太过明显,谢羽祁看了他一眼,作莫名其妙状:“你怎的还埋怨了?你潜入了军队,毁了孤的江山社稷,孤还没说什么呢,若不是你之前的一仗输得太过离谱,估计到现在,孤还在被你蒙蔽着。”
慕辞月既知逃不出去,反而有些天不怕地不怕了:“对啊,所以,堂堂如今的太子殿下,今后的帝王,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不要太多情了好,别容易相信别人,碍事。”
“多情?”谢羽祁像是听到了神经病指桑骂槐磕碜另一个神经病的话,笑道,“论多情,也不知孤与邻国陛下,谁更胜一筹。”
慕辞月一开始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话题是怎么扯到萧卿执的?直到后来,他才切实体验到,萧卿执的所谓“多情”,究竟多到了怎样一种地步。
…
一日后,消息传出,万人轰动。不仅朝中乱作一团,布衣百姓里也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就流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
总而言之,一句话,九啸将军入狱了。原因是冒名顶替,图谋不轨。
冒名就算了,关键是他对谢羽祁还有点欲图不轨的想法。十恶之一,当责严刑。
甚至有人猜测,不久后,九啸将军说不定会被当众处死。虽然之前几日九啸将军风风光光,何等潇洒,但如今落了难,名誉一落千丈,因此慕辞月带着手链被锁在牢里的时候,没一个人愿意看他。
慕辞月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当年萧季痕被锁在牢里的心情,不过这牢相对来说要好得多,起码空气还好,伙食也不错,比起北岳那臭烘烘的一级地牢,这里的生活简直是天堂。
没人给他行刑,也不知是谢羽祁特意交代的,还是他的身份没被剔除的缘故。
按理来说,以下犯上,这种事被逮了不仅身败名裂,而且官职什么的都要被下,不管你是王爷还是将军,萧季痕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然而,慕辞月没有。
谢羽祁并没有下旨废了他的上将职位,差不多意思便是,不管别人承不承认,不顾他名声多臭,他依旧是南康的九啸将军。
也不知是谢羽祁心大把这茬给忘了,还是特意给他一种侮辱。
无论是啥,对慕辞月来说都没什么实际用处。他现在蹲牢,无法同外界交际,但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他那父亲估计正忙着和自己撇清关系,昔日的宝贝疙瘩一夜之间变成了烫手山芋,想想还是蛮心疼自己的。
慕辞月待在牢里,一天的日子过得很慢很慢,他不是个爱闹腾的人,但像这样一天到晚暗无天日地待在一个地方,也没人能说个话,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简直提前进入了颐养天年的生活。
慕辞月有些受不住,刚开始琢磨怎么越狱而出,牢房的大门便被人打开了。
进来的人便是慕恂,慕辞月淡淡瞥了一眼过去,便不再搭理了,瞧起来莫名像极了耍脾气的小孩。
但慕辞月不是耍脾气,他是认真的。
慕恂之前对他的照顾一直不少,他这次被慕恂亲手弄进了牢里,算是把之前欠下的人情都还光了,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但慕恂这一番像极了看望的行为,反而有些无厘头。
慕辞月终究先开了口,语气也是极淡:“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不行?”慕恂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语气都是理所当然,简直快让慕辞月听出轻蔑的韵味。
然而,慕恂绝不是那种热爱装逼的少年,过来看他这个阶下囚没有任何用处,连显摆的必要都没有。
所以,慕辞月选择防范,尽管他们直接还隔了一层铁栅栏。
慕恂这个人,慕辞月一直很了解,平日里温文尔雅,好像不知暴躁是为何物,但若耍起心机来,估计也蛮难招架的。
然而,慕恂并没有挖苦他,或者从他嘴里套话的意思,好像说是来看他,就是来盯着他看,其他任何事都不做。
慕恂不说话,慕辞月便也不说。
一直等不知过了多久,慕恂终于缓缓提了一件慕辞月都快忘了的事。
“袁家退婚了。”
慕辞月先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袁家是什么玩意,还是慕恂提醒:“袁寐。”
慕辞月这才反应过来,想起那位姑奶奶被自己弄到北岳,都不知道她现在咋样了,希望萧卿执别醋:“退就退呗,他们女儿都被我拐跑了,没把我砍死就不错了。”
慕辞月态度满是无所谓,慕恂顿了顿,也不知在想什么,说了句:“太子殿下不会杀你。”
慕辞月将微微凌乱的头发捋到背后顺了顺:“嗯,然后呢?”
“他可能,会让你……生不如死。”
第85章 委屈巴巴
慕辞月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没经历过生不如死的感受。
小时候在败月教,也就是以前的残月教,被人当成试药的工具, 轻则发一场小烧,重则肝胆欲裂, 烈火焚心。他疼的在地上打滚,寒冬腊月时节愣是让汗浸透了残破的衣物。
其他人用看小白鼠的眼光看着他,时不时说一句:“这药效还不错啊,你看他打滚的模样多滑稽。”
他在心中咒骂, 但疼痛丝毫不减。他叫过, 喊过,但从来没哭过。
他从小到大好像还没流过眼泪。
萧卿执心疼他,他也心疼自己。
那时候他就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可他还是没舍得选择后者,坚持苟且偷生,他觉得苦难过后必是幸福, 前途一片光明。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
慕辞月胜了,他当了教主, 从那之后, 再没人敢跟他放过狠话, 就算是过两句“挫骨扬灰”“碎尸万段”的嘴瘾,也就仅仅是嘴瘾而已,没人能做到。
现在, 慕恂说谢羽祁能让他生不如死,慕辞月其实没放到心里去。
他知道谢羽祁是什么意思,一般人抓到自己身边的卧底, 必定会严刑拷打一番,实在问不出话,就把卧底变成诱饵钓个鱼。总之,无论方法多么惨绝人寰,也不会弄死。
只要不被弄死,慕辞月就不怎么往心上去。
所以,当看着上将刘远带人提着鞭子进牢房的时候,慕辞月瞥了一眼,就不再搭理了。
皮肉伤,不碍事。
刘远的伤已经好了,也不知谢羽祁怎么想的,抽鞭子这种事居然交给将军来做,大材小用,给人练臂力吗?
不过刘远本人没考虑这些,他注意力都在慕辞月身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就像自己拼命护的兄弟,到头来却是敌方的人一样。
不是像,根本就是。
“真没想到,我救了个白眼狼。”
刘远只是嗓门大,爱放狠话,但若要让他拐弯抹角骂人,他是做不到的。
“我怎么是白眼狼了,我本来就不是南康的人。”慕辞月笑了笑,好像刘远拿鞭子来是要和他跳绳似的,“不过,也谢谢你之前救了我,这件事我一直铭记于心。”
慕辞月现在没有暗地里磕碜人的心思,说话就比较直,若是个心眼多的,估计能硬生生把这句话理解成嘲讽,但刘远永远是个实际行动大于口头行动的,不善于在别人话里找茬子。听到慕辞月在这种关头还不忘说个谢谢,刘远怔了半晌,本能回道:“不用,职责所在。”
坐不住的慕辞月终于起了调侃心思:“原来你的职责是保护敌国之人,真是个罕见的爱好。”
“……”
危难关头还能说出这种话,真不愧是败月教主。
这么一提,刘远也想起来自己此番前来是做什么的了,登时扬起鞭子,令下属将慕辞月捆绑在木桩上。
上次在宴会上吃饭中的毒,后劲简直强悍,都过去快五日了,他还是使不出力气,任由别人把自己捆起来也毫无办法,眼里的笑意随着手脚被束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