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龙“啊”了一声,想了想,“嗯……我也不知道啊。”
他没什么撒谎的经验,装不知道并不像。唐昭辉敲了下桌子,“说实话。”
柳小龙只得说:“要不,您还是去问贾老师吧。”
唐昭辉连着敲了两下桌子,频率很快,显得急促。柳小龙对他有点怕,向后缩了缩。
“唐老师……”
柳小龙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队里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跟我了解情况呢?”
唐昭辉的回答简明扼要:“观察。”
柳小龙:“……您眼光还挺毒。我要是夸您比肩神探狄仁杰,您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了?”
唐昭辉背挺的笔直,他看着柳小龙,年龄、阅历和地位的积累让他在气势上呈现一种压倒性的优势。这孩子显然很慌张,不敢和他对视,眼神游移不定。柳小龙的搪塞并不坚决,似乎只是拿不准怎么做才好。
他决定为柳小龙加加码。
“柳小龙,” 唐昭辉的语气和缓下来,“你要明白解决这件事是为了队里的全局考虑。他们并不属于一个教练组,但都是省队的人,这样内讧对我的管理是不利的。”
柳小龙轻轻点了点头,“这我明白。”
“这件事我会保密,”唐昭辉说,“你要是还有顾虑,也许是对我不放心?”
这真是让人为难。
柳小龙掂量了下,感觉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小心地说:“我当然相信您……”随即又强调了一遍,“但您可别跟他说,是我讲出去的。”
柳小龙也只听费萧讲过个大概。当时费萧只直接提过贾一平和许博朗的名字。但经过三个月后,柳小龙亲身感受着队里微妙的关系,也猜到了故事里当时用A、B、C指代的其他主人公是谁。
“费萧是初二那年被选去省队的,分在贾一平教练组。一开始一切都比较顺利,我听说他游的不错,我们有时候会见一面。一年半前,我爸爸有个机会去北市大学工作,那边给的待遇好很多,我们准备搬家。这个时候,我得知费萧的爸爸也要转去北市大学,”柳小龙回忆着,“但这其实很奇怪,费萧的爸爸本来就是系主任,也是教授,多伦多毕业的海归,转去北市大学其实并不划算。后来我听说,是因为费萧被省队开除了,事情还上了报纸。我上网查,发现说他和教练斗殴,把教练打了。”
唐昭辉点点头,“我知道这件事。”
柳小龙睁大眼睛,“这事都传到澳大利亚了?”
唐昭辉想,京市的孩子能打岔真是名不虚传。“……我是后来知道的。”
柳小龙一拍脑袋,“是是是,我太紧张,糊涂了。之后,我们出去吃过几次饭,我问他那件事到底怎么样。他说很复杂。他和贾指导的相处并不是很愉快,您可能也看出来了,贾指导是简单粗暴型,但费萧很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开始总顶嘴,但没发展到打架斗殴的那个程度。”
对于柳小龙夹杂的那些猜测,唐昭辉没肯定,也没否定,神色没有显露任何的波动。
柳小龙接着说了下去:
“贾指导当初有个队员,叫许博朗,也是现在全国纪录的保持者。我原先了解不多,费萧说他很有天赋,也很刻苦,对人很好。他退役是因为那次破纪录的昙花一现后,成绩曲线很快就往下掉了。这件事网上争议很多,有人说他吃兴奋剂,也有人说他身体出了问题。”
“费萧说,他觉得是因为贾指导明知道许博朗身上有伤,还不管不顾打了封闭针就派他出去参赛,导致旧伤一直没能得到治疗。但是,贾指导不承认这事。许博朗成绩下滑后,他看救不起来,就让他自己申请主动离队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原因。这些事后,费萧对贾指导的意见很大。真正的□□,是一次意外。有一个很有希望的队员患有哮喘病,要吃一种药。这种药不在反兴奋剂条例里,所以不用干涉。但后来搞队内监督组织尿检,发现他有一项指标不对,再后来就发现他药瓶里的药被换成了禁药名单里的药物。然后他们一查,发现只有费萧一直有跟踪禁药名单的习惯,怀疑是他干的,但没有证据。费萧说,贾指导直接来问是不是他干的,他觉得贾指导在诬陷他,和他急赤白脸地大吵一架,贾指导气急了打了他一巴掌让他认错,他没受过这种委屈,贾指导再动手时,他就用力去挡,一下贾指导就摔在了地上。之后,他就被赶出省队了。”
柳小龙的喉结动了动,他试探着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个队员是高洛。”
柳小龙终于说完了。他舔了舔嘴唇,担忧地看向唐昭辉。
唐昭辉微微拧着眉,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没有证据?难道不会调监控?”
柳小龙摇摇头,“显然当时没有。我们学校的监控也是这两年才装的,而且有时候为了省电根本不会开,就是个摆设。我在二中的时候丢过东西,想去查监控,老师告诉我监控早就断了。”
唐昭辉沉思了下,又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柳小龙说:“费萧喜欢打印这种条文,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在这方面很严谨,现在也会跟踪药物的变化,这也是因为他自己气管有问题,春天过敏严重,也会吃一些常用药。我觉得贾指导一定冤枉他了,费萧多骄傲的一个人,不会做这种害人的事情。”
唐昭辉有些好奇,“他离开省队后,也是这样?”
“我也搞不懂。可能是一下子转变不过来吧,他没那么多时间游泳,但还是会用之前的一些标准要求自己。”
垂下眼睑,想了想,柳小龙又补充说:“您别看他表面上不正经,其实在游泳这块,他很要强。”
唐昭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柳小龙说句“唐指导再见”,就如获大赦似的一溜烟跑了。
唐昭辉走到窗前,把窗户大开了,点了一支烟。他的办公室外面就是马路,这时是下班的高峰期,窄窄的一条路上塞满了车,鸣笛声不断。有的车努力往前挤,结果被卡在中间,引得后面车直按喇叭。它走不了,交通也反而更堵塞了。
越是心急,越办不成事。道理人人都知道,可当真处在这条小道上时,人们轻而易举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你骂我一句,我怼你两句,气氛剑拔弩张,却不会让交通顺畅一分。
唐昭辉自认并没有烟瘾,并不似贾一平等那种一天就能干掉两包的类型。但压力大的时候有烟就是菩萨,他会来一根缓缓。尼古丁有很好的麻痹作用,能让他聚集聚集精力再去办接连不断的事情。
今天上午,刘飒的母亲来看他,顺便也和唐昭辉聊了几句。从他们的互动唐昭辉看的出,这是一个对孩子极其宠溺的母亲,送来水果都要用刀削好了放在盒子里递给刘飒,刘飒还未必领情。她说刘飒从小做事都比较顺利,爱看武侠片,特别有正义感。正所谓路见不平必然拔刀相助,所以才会和费萧过不去。
“你们怎么可以找那样一个品质道德败坏的人来做飒飒的队友呢?”刘飒的母亲十分痛心地说。
她真心实意地觉得,刘飒那些全无凭据的冷言冷语只是侠客一样可贵的正义感。而刘飒攻击的对象,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唐昭辉只能回答她:“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定论,没人说那是费萧做的。您也不要听信那些传言。”
她露出一个十分不屑的表情。
这并不是唐昭辉第一度遇到这样的阻力。当时,他很快把话题转移开去。
唐昭辉拿手机查了下许博朗之前的成绩。
柳小龙的叙述还是很符合逻辑的。游泳并不是省里的强项,能出一个许博朗这样的天才并不容易。天赋高,也意味着责任大,各种比赛都要上。许博朗的项目广度从二百米自由泳一直延伸到一千五百米,此外还要比接力,可以说一比赛就要连轴转。如果少了他,省队在全国赛上的奖牌榜会非常难看。因此,强撑着去比无疑是不得已的选择。受了伤实在撑不住就打一针封闭,一针不行就打两针,教练有时会和队医一起用“这个对身体没有危害”的幌子欺骗运动员。
唐昭辉也是游泳运动员出身,他有类似的经历,足以感同身受。或许因此,许多运动员的运动寿命被大大缩短了,他们本可以有更好的成绩,却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