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接力拿了金牌，之前单项与冠军的擦肩而过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费萧忽地分不清楚，自己脸上纵横的究竟是泳池里的水，还是从他眼中流出的泪水。
他伸手抹了一把，才确信终于掉下了眼泪。费萧想起来，他已经好久没哭过了。
第二天，唐昭辉找到他说：“国家队的教练想找你聊聊。”
“好。”费萧说。
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很平静。只是往前迈出一步时，心开始不听话地砰砰跳，像他第一次站在全国比赛的出发台上时那样。
唐昭辉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费萧走进会议室，关上了门。唐昭辉转头离开，走上这一层的室外平台。贾一平正站在下风口抽烟，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向他。
“你赢了，”贾一平说，“我会照我们的约定做。”
他们都记得那个赌注。
唐昭辉双手插在兜里，轻轻颔首，身体靠在平台的栏杆上，静静地站着。
“费萧早上给了我张明信片。他说想郑重地跟我道个歉，当初他太冲动。”贾一平说。
他轻轻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其实两年前的事……我的错更多些。”
贾一平真是这么想的，他想了很久。但对这种情绪他不善表达，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吐露自己的感受。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唐昭辉问：“真的放下了么？”
贾一平点点头，“下午就是闭幕式。等比赛彻底结束了，我想再和他认真谈一次。您觉得合适吗？”
他想向费萧郑重地说一声对不起。
唐昭辉原先微微绷紧的嘴角柔和了起来。
“看你，我没意见。”他笑着说。
新的征途
赛后不久，柳小龙就凭着单项第四和接力第一的成绩拿到了燕城大学的体育特长生名额。只要他高考成绩达到一本线，燕城大学就会录取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柳小龙要加入燕城大学的游泳队。柳小龙从省队退役，回到北市二中读书。
费萧说：“那挺不错的。”
燕城大学是国内最知名的两所大学之一，以文理两方面的学科著称。北市二中建立这将近二十年来，似乎只有本世纪初考进去过一位。费萧戏称，柳小龙马上就是能被写进校史馆的人了。
柳小龙摆摆手，“二中每年能上一本线的也就十几个，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回去得拿出在省队的这个劲儿奋发图强才行。”
费萧还记得柳小龙在二中算个学霸，他马上跟上话说：“那你可不就是那十几个里的一个吗。”
柳小龙听了他夸奖，牙疼一样地吸溜了一声，拍了费萧一掌，“可别在这儿毒奶我了。”
“等你进燕大，来请我客啊。”
柳小龙拍胸脯答应，“没问题。”
临别时柳小龙送了费萧一副崭新的扑克牌。他嘿嘿一笑，“祝你进国家队后多赢几把，别和跟我们打的时候似的，老被提溜着跟耍猴一样。”
“你还知道你们那像耍猴啊？”费萧一瞪眼睛，“你放心吧，国家队里肯定都是好人，没你这种挑事儿的，我这种牌神进去后一定大放异彩。”
他们都在笑。在间隙，费萧却觉得有些感伤。这是他想要的前景，但也是陌生的。
每一段路，他都要与不同的人走。
沈子昌教练来开会，路过京市，他特意来游泳中心看唐昭辉。
他们当初在国家队是室友，也是之后多年的老朋友。沈子昌是现今国家队的金牌教练，成绩斐然，很受重视。当初得知唐昭辉从澳大利亚回来，还到了平山省这样一个不那么以游泳见长的省份，他其实是有些意外的。毕竟，这里的薪酬远比不上澳洲的俱乐部。
看到他上任后所作出的成绩，沈子昌感到非常惊喜。平山省现在也成了一颗游泳界的新星。
“打不打算来国家队？”刚坐下来寒暄了几句，他就发出邀请。
唐昭辉摇摇头，将茶水沏好。他笑着说：“这里更需要我。”
说着，他往沈子昌的杯子里倒了一点茶，晃晃杯子，把它倒了，才重新把杯子倒满。
沈子昌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优秀的教练在基层的体育队中所能发挥的效益，很可能是远远超过强手云集的国家队的。他在技术和教学方法上的一点指点，就可以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诚恳地说：“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个这么有情怀的人。”
“你不也一样吗？”唐昭辉笑着，给他续了杯茶，“我想带出过赵明皓后，国外的俱乐部也没少以高薪向你伸出橄榄枝吧。”
“还是你这种老朋友懂我，”沈子昌不像是品茶，更像是渴了喝水，端起来一仰脖子就一饮而尽，“我们都是真心爱游泳的人，总得为自己国家的游泳事业做些实在的事。不然哪怕能拿再多的钱，总觉得就像是白活着一样。”
唐昭辉再度给他满上。他往窗外望去，能看到一角湛蓝的天色。见沈子昌抬手去擦汗，他将风扇的风力调的又大了一格。今天下午，他将再度和小高顶着大太阳去各个学校和市队选苗子。和过去相同，抛开既有的偏见和印象，一所都不能少，一间都不能漏。
当他相信会有新的收获时，他确实会得到些什么。
九月一日，京市体育中心南侧的捷步体育装备馆早早地开门了。
有几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来买泳镜，说是看了网上的测评来的，这让张俞再度感到他在网络上做的营销很有效果。张俞和他们介绍泳镜的类型，镜片分镀膜的不镀膜的、近视的不近视的，尺寸也有差别，另外防雾效果不同。他本以为这些都是新手，没想到他们将自己的话头打断，一个个说的头头是道，大有行家的感觉。
张俞把手上的泳镜放下来，打量了他们一下。“你们是专业的啊？”
“我们是省队的！平山省的青少年游泳队。”
张俞“呦”了一声，“之前我也在这儿开店，怎么没见到你们？”
三个男孩彼此看看，说：“我们是新入队的。”
张俞敲了敲脑袋。也是，冠军赛后离开了一批，锦标赛后又离开了一批，队里又该来新人了。
知道这些小孩都懂，他也就不多费口舌介绍了，让三个男孩自己挑。他倚着柜台和他们聊天，“进省队就算半个职业运动员了，家里同意吗？”
“本来不同意，嫌离家远，”其中一个穿黑色T恤的说，“但我给他们看了今年全国锦标赛的视频，说那个费萧就是省队的，拿到金牌进了国家队。哥哥，您看那场比赛了吗？”
张俞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故作吃惊的样子说：“是嘛，都进国家队了？赵明皓在的那个国家队？这里的省队有这么厉害？”
“那可不吗，他们就是赵明皓的队友了，那可是我偶像，”男孩如数家珍，“不光有他进了，还有好几个别的队员！”他神采飞扬，刚想接着说下去，旁边一个男孩举起手机给他看看，他“哎呀”一声，赶紧拎起一只泳镜结账，“快到集合的时间了，咱们下次再聊，我先走了啊！”
张俞搬了一把马扎出来，坐在门口。他一脚踩着下面的台阶，向着小河的方向望去。
三个少年跑的飞快，一溜烟似的，就没影了。清晨的湖畔没有多余的嘈杂声，少年们的足音格外清脆。
张俞坐在那儿看他们，想着刚刚的对话，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大声，还惊走了一只停在店门前晃晃悠悠的喜鹊。
他甚至笑出了一丝眼泪。他伸手将它抹去。
张俞拿出手机，给费萧发了条语音：“咸鱼你发达了啊！刚才遇见几个省队的新人来我这儿买东西，小朋友一个个的都拿你当偶像呢。对了，要是能要张赵明皓的签名照什么的，不能忘了我啊。”
此时，燕城的游泳馆也正在召集队员们集合。费萧匆匆地跑出宿舍，差点撞倒了他放在门口的吉他。队员们都换上了黑色的短袖和白色的运动裤，这是国家队的夏日队服。费萧的手机连着运动服外套被一起锁在了柜子里，手机收到新消息，发出“叮”的一声响。他没立刻看到张俞的消息。
费萧被分到了沈子昌教练那组，同组的还有赵明皓和林来等。在集合的场地，他还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来自其他教练组，楚娜、高洛、徐瑞山等等。林来很热情，拉来费萧马上说这是他的“朋友圈好友”——过去主要以在朋友圈互相点赞来建立彼此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