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要看医务室的监控。”
保安迷迷糊糊地用手支起头来,“什么?”
小高今天累的不行,见他不顾值守睡觉还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想发火。“我,要,看,医务室门口的监控!”
保安终于被她喊清醒了,哆嗦了一下,认清了眼前一身深蓝色运动服的女士是谁,捡起旁边的眼镜戴上。“啊,是高老师啊……”
小高终于和颜悦色起来,“我要看四月二十八号到二十九号的记录。去年在医务室外面新设的那个探头。”
保安反应了一会儿,敲击了下身边台式电脑的键盘,按着小高要求的时间开始调取监控。
这里的指导不论男女,脾气都不太好。他一边点着鼠标一边想。
小高先从费萧重新开始吃药那天开始看起。监控很长,她的鼠标放在播放栏上移动着看缩略图,这样可以尽快排除掉没有人经过医疗室门口的时刻。还好,这里已经属于办公区,不是运动员们经常出没的场所,这为她节省了很多时间。
一帧帧画面飞快地闪现,像是按了快放键。小高坐在办公椅上,身体前倾着,脸孔和电脑屏幕贴的很近,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的每次变动。忽然,她按下了暂停,将画面放大,眼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点击回放,全屏显示。
她看到一个人走过来,四周看了看,拿一串钥匙打开了医务室的门,然后很快闪身进去,将门关上了。
那个人是刘飒。
唐昭辉是被胡阿姨的电话惊醒的。他本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里。
“唐指导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我给了在医院的朋友帮我确认下,这是强的松啊!这是违禁药品!”
唐昭辉一把扯掉脸上覆盖着的《体育周刊》,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他低着头,伸手揉了下头发,慢慢坐直了身体。
他冷静地问:“你确定吗?”
胡阿姨的声音很急,“药物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百分百的确定!”
“辛苦了,”唐昭辉说,“胡老师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把药和报告都拿到我办公室来。”
胡阿姨连声答应了,说包在她身上,这么重要的事绝对不会忘。
“强的松”对于体育人来说并不陌生,这是很出名的禁药。片状的强的松全名叫醋酸泼尼松片,是白色的圆形小药片,按瓶售卖,可以用来治疗过敏性皮炎等疾病。早期打封闭的时候也会用到这种药物。其实唐昭辉认为,这种药物对游泳成绩的提高并无作用,它虽说违禁,但不该被列在兴奋剂的范畴。但鉴于它在禁药名单里,国内外又有不少前车之鉴,体育队对此很小心,只要有替代品都不会给运动员使用。
他刚放下电话,小高也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移动硬盘。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唐指导,”她说,“那个人……是刘飒。”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唐昭辉竟然没有感到很惊讶。疲惫,只有深深的疲惫包裹着他,现在这疲惫已经不是关于每天繁杂冗余的事物,而是关乎人,关乎一个在大家看来都很有希望的运动员怎么会做这种事。
唐昭辉拿过小高拷贝的监控带子,插进电脑,开机,认真地看了一遍。
两人一时都无话。
他看了下手表,时针和分针构成接近凌晨两点的形状。
“现在太晚了,赶紧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下吧,”唐昭辉说,“明天早上,我们找他谈谈。这之前,先别透露这件事。”
对峙
第二天上午,刘飒走到地下泳池旁的热身场地准备热身。
小高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带着笑意说:“唐指导想和你谈谈,你跟我来一下。”然后她压低声音说:“贾指导也在上面。”
刘飒点点头。唐昭辉定期会找队员谈话,通常还会带上队员的指导教练。谈话的内容无非就是询问下最近训练的情况,问一问运动员存在的问题,考虑是否需要对训练计划做出调整。
他跟着小高拐上楼梯,一直上到五楼的办公室。现在屋里热,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刘飒是在进屋后才察觉到情况不对的。小高送他进去后,冲着里面点点头,关门时竟将门锁上了,自己站到了门外面。
刘飒瞥了紧闭的门一眼,往前看去。迎面正对的是一张木头的长桌子,唐昭辉坐在桌子的后面。他的左手边有两张椅子,右手边有两张,正前面有一张。贾一平和张丹丹坐在左手侧,右边是刘飒面熟但不记得具体职务了的一位游泳中心领导。
唐昭辉向他介绍,“两位教练太熟悉了,我就不多说了。这位是陈之远处长,游泳中心督察处的处长。”
刘飒很有礼貌地一一说:“贾指导好,张指导好。唐主任好。陈处长好。”每提到一个人,他就会略略调整身体的角度,正朝向说话的对象,显得很尊敬,也很乖巧。
唐昭辉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请坐吧。”
刘飒没推辞,直接坐了下来。他的坐姿显得有些拘谨,双手抱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放了几秒钟,手就开始揉自己聚酯纤维布料的裤子。
“四月二十八日,下午四点,训练结束后。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抛出的很突然,刘飒被他问的愣了一下。“四月二十八日……是什么时候?”
大多数人对具体的日期其实并不敏感,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反应。
“今天是五月一日,星期四,”唐昭辉和颜悦色地说,“四月二十八日是周一。我如果换一种方式讲,比如我们下午自由活动的第二天,你会不会更好回忆一些?”
“我去吃饭了,”刘飒想了想,说,“别的我不记得。然后晚上有放松训练。总之我没有离开过游泳中心。”
唐昭辉盯着刘飒看了一会儿。刘飒很平静,平静的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反倒让他觉出一丝悲凉来。刘飒对于这种反应而言,实在是太年轻了。
“真的不记得了?”
“我……我干什么了啊。”刘飒十分无辜地望着他。
唐昭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让屏幕正对着屋里其他四个人。他的手臂很长,绕过屏幕,按下了播放的快捷键——空格。
这是一段监控视频。右下角是监控设备录像自带的水印,28/4/2019。还有代表时间的数字,精确到秒,飞快地变动着。
视频的像素并不高,要放在视频网站连“流畅”画质都算不上。但四个人都对游泳中心很熟悉,很快就辨认出那是在医务室门口的正上方拍摄的。画面中有人走了过来,一时间贾一平、张丹丹和那位处长的目光都聚焦在刘飒身上。
刘飒的拳头攥紧了。但他的神情还是很平静,看着视频里自己警惕地四下看看,然后掏出钥匙走进医务室,将门紧紧关上。过了大约四分钟,他走了出来,将门锁上,然后顺着走廊离开了。
“我确实去过医务室,”刘飒坦诚地说,“我刚刚忘记了这件事。”
“去做什么?”
“我生病了。想去找点药。”
唐昭辉耐人寻味地看看他。“我们这里有明确的规定,运动员自己不被允许去拿药。你不知道吗?”
“我只是嗓子疼,想拿点甘草片。最常用的药。”
“甘草片运动员不能吃。你不知道?”
“我……我说错了,我要拿金嗓子喉宝。说岔了。”
唐昭辉笑了笑,“拿盒金嗓子喉宝,需要偷着去拿医务室的钥匙?”
刘飒的脸色变了变。他咽了口唾沫。”我只是突然懒了,不想出门找药店。其实每天训练都很累,我想您可以理解这一点吧。“
唐昭辉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他的表情冰冷,截断了他的话音,“钥匙从哪儿拿的?”
“保卫处。保安正好出去了,我想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直接拿了他的钥匙。”
真是个拙劣的谎言。
贾一平忍不住了,劝他:“刘飒,说实话!”
刘飒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我说的就是实话。”
贾一平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被这个队员激怒了,眼看着都要拍桌子,而唐昭辉却做了个手势拦下了他。唐昭辉显得并不生气,相反很从容。他合上电脑,又微微笑了下,“真的吗?我说,你的记忆力是不是不太好。等到你有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能已经患上老年痴呆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