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费萧站起身，两手扯住白T恤的下缘往上面一拉，身上只剩下一条泳裤。他抖抖肩抖抖胳膊，活动下身体，就随手扔了衣服，以一个青蛙跳的姿势跳进泳池，
他刚跳进去的时候掀起一大片水花，声响很大，吓得泳池那头的几个女生一声惊呼。这个入水法实在是太过奇特，像一只受了惊的青蛙，柳小龙领头哈哈大笑起来。
但当费萧真的游动起来，笑声很快就消失了。
费萧不到十六岁，身高已经达到一米八八，比同龄人要高出很多。在一米八深的水池里，他如果直身站立，水都没法没顶。费萧手长腿长，臂展极大，游起来的时候很舒展，十分漂亮。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特别是那些女孩子，眼神里有着歆羡，还有的开始议论纷纷。
“你记不记得去年运动会的时候？他把第二名落下好远！”
“对对，他平时看着挺傻大个的，没想到游起来这么好看诶。”
全都听在耳朵里，柳小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那年被忘却的第二名是他。
柳小龙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赶紧咳嗽一声，冲着泳池喊道：“哎，不用真来八百米啊，差不多就行了。”
费萧没反应，自顾自接着游，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装的。柳小龙想下水拦他，却听见外面耿主任以极高分贝的声音喊：“哎你们这都干什么呢，吵吵闹闹的，快点分男女两队站好！”
柳小龙一回头，看见耿主任正带着体育老师、唐昭辉和小高进来。
耿主任在二中人称老耿，常黑着一张脸到处抓违反纪律的人，有一双打人剧痛的粗糙手掌，在学生中挺有震慑力，属于绝大多数人闻其风便丧了胆的那种。大家都不敢造次了，站了两队，但都习惯性地散散慢慢，站姿松垮，让耿主任恨不得一脚一个把他们的腰板儿全踹直了。
刚好游到泳道中段的费萧终于停下来，一手撑着侧边的水线露出了头。他一手扯去泳帽和泳镜，一甩脑袋，用另一只手拧了一把头发上的水。他的目光迷蒙，仿若眼前仍笼罩着一层水雾。
小高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抱着文件袋的手臂微微放松了下来。
耿主任忙对唐昭辉赔笑道：“领导您看，我们的学生训练十分的刻苦啊，这点时间都不放过，要好好利用起来。”
听了这番找补的话，柳小龙想笑又不敢笑，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地扭曲着。眼看着差点忍不住的时候，被耿主任一瞪，笑声从喉咙口被硬生生地给瞪回去了，吞回了肚子里。
唐昭辉“哦？”了一声，很欣赏地看向费萧，冲他一招手，“来，小伙子。”
费萧划拉下胳膊，撑着边台上了岸。他抖索下身上的水，慢慢走了过去。
耿主任刚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说些什么，费萧已经先开了口：“我没有在训练。”
费萧懒洋洋伸出右脚，脚趾从后面往前一勾，再用脚掌一拨拉，一副被装进了盒的扑克牌就到了大家身前。“刚刚我们斗地主，愿赌服输嘛，价码就是八百米。您来了正好，这赌咱就不作数了。”
说着，他斜了柳小龙一眼。
不知是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有传染性，很快就有了许多费力忍笑的声音，比当真一片大笑还要有趣。
耿主任伸到半空的手顿时僵住了。他的脸都黑了，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窒息。唐昭辉却随着同学轻声笑了，打量下他，“你们这价码还挺高。”
费萧晃晃头，“小意思，我们每天三千米起步呢，权当训练了。”
小高问：“你在外面报了游泳班？想当体育特长生？”
“没有。”
她有些不信，“每天？这么自觉，就全靠自己练？”
听她怀疑，费萧的语气明显不乐意了，“您这么说就太狭隘了。自觉这事儿，是针对不爱做的事来说的，比如学生物就得靠自觉。游泳不需要。要是不练，”他扬扬下巴，冲身边两人咧咧嘴，“怎么叫他俩请我吃饭啊，是吧？”
这话意有所指。耿主任也教高一的生物课。耿主任脑袋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费萧胳膊肘弯弯、一怼柳小龙，怼的是腰上头那块痒痒肉，力道不轻。柳小龙“哎哟”一声，立马反驳，“你也不是每次都赢的好么？”
眼看着马上就要变成一场骂战，还好唐昭辉及时打圆场，“你们三个擅长什么项目？来，先下水试试看看。再来七个人，把泳道都填满。”
一般的游泳池都有十条泳道，被分为0-9道。在正规的世界大赛中，预赛时由于人数众多会将十条泳道全部利用起来，但决赛时选手们只分散在1-8道。今天的“比拼”主要是为了看下大家水平如何，所以就采用了十道制。十个人各自报了擅长的泳姿和游程，唐昭辉拍板定下，他们就都去穿戴泳帽泳镜，在泳池的右边缘开始热身准备。
虽说并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但紧张的气息还是在体育馆内弥漫开来。
小高已经不是第一次随唐指导来选苗子了。这些中学生都有一定的游泳基础，多是从小到大坚持练游泳的。来到各个学校前小高都会和学校联系，收集他们的档案，对身高、体重、臂展、反臂体前屈值、踝关节区深度、立定跳远等指标做一个大概的了解。而到了现场，他们主要观察游程中的蹬边滑行距离、打腿时间等，以测试运动员的水感和技术动作好坏。当然，这些都是客观的测试项目，小高也听说过有的教练在选人时会有独特的癖好。有人爱选脚大的，因为那是天然的脚蹼，相当于自带装备；有人爱选耳朵大的，因为菲尔普斯等世界名将都是大耳朵。前者还算有理论依据，后者就有点玩笑的意味了。
现在小高记录时手速很快，没了之前的手忙脚乱。但当体育老师喊一声“take your mark”（各就各位）再一吹哨，宣告比赛开始时，她还是有点忙不过来，看的了一个就忘了第二个。
而唐昭辉悠闲地背着手，站在看台上同时看十条泳道的情况，分明泳姿不同游程长短也各异，却依然绰绰有余。
“第零、一、二、五、七、九道，都存在同一个问题，”唐昭辉说，“他们想要通过高的划水频率来提高速度，但这样是完全错误的。每次划水的效率不高，这就是做无用功，基本动作并不充分。到边的时候，也容易出现问题。”
小高连连点头，飞快地记录着。果然，第五道那个50米仰泳的小伙子，最后一下到边就出了岔子。做一次划水动作仍然到不了池壁，两次划水的话第二次却施展不开，陷入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最终到边并不顺利。
“第四道那个不错，很有经验，”他点评，“身高臂展也都不错。”
“哦，那就是我们来时从水里出来的那个费萧，”小高说，“刚刚他主动站在第四道的位置上，看来对自己很有信心。”
游泳比赛中，第四道是前一轮第一名才能占有的道次，有人叫它“冠军泳道”。
唐昭辉笑笑，目光聚焦在第四道的那个身影上。
总共只有二十几个人，分三组游。最后一组上岸后，唐昭辉示意可以停下了。
小高开始念刚刚被他们筛选出来的名字，“费萧，柳小龙。你们俩留下，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杨昊冲他俩挤挤眼睛，被柳小龙抬腿往屁股上踹了一脚。
旁人都离开的时候，地下的游泳场地从喧闹重归沉静。
小高放下文件夹，说：“之前你们的老师应该说过了，我们是省体育局游泳中心的，现在来各个中学挑选优秀的游泳苗子。恭喜你们，成功通过了考核。”
费萧一举手：“我能说句话吗？”
小高愣了愣，望向唐昭辉，他点点头。
小高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费萧说：“谢谢你们。但是，我退出。”
柳小龙忙也一举手，“我也退出。”
小高自打跟唐昭辉下来选人就没遇过绊子，她本来就觉得这俩人不靠谱，此时脸色更不好看，冷笑了一声，“你是他小跟班吗，他干嘛你也得跟着？”
柳小龙一低头，不说话了。
唐昭辉先转向了柳小龙，“你为什么退出？”
唐昭辉的语气似乎很平常，双眼微微眯起来，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瞧的柳小龙心里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