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一平眉头紧锁，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他才很艰难地开口：“唐主任，你从澳洲回来，你所教授的肯定是最好的技术，所推广的也是最先进的训练体系。你来到我们队之后，我们的训练在科学性上有很大的提高。”
唐昭辉知道他这个开场白的意思，忍不住笑了，摆摆手，“你不用和我客套，先夸上几句再说但是。直接讲你想说的，我不是那种计较的人。”
贾一平也笑了，“好。唐主任是耿直的北方汉子，那我也不藏着掖着。我们的运动员所面临的情况和人家不一样，具体执行计划的时候，策略自然不同。我没有暴力倾向，不会无缘无故想对□□打脚踢。在我们国家，竞争实在太激烈了，队员根本就不能有任何的松懈。这些小崽子淘的很，不打他两下根本镇不住。”
唐昭辉说：“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领域，竞争都是激烈的。”
贾一平觉得唐昭辉并不能理解情况的严峻性，他抱起手臂，掷地有声地说：“这里的孩子，一大半都读不下去书，要是不能走职业道路，他们到社会上又能做什么？进国家队，做职业运动员就是最好的选择，他们没有退路！”
唐昭辉看他情绪有点激动，没和他顶，手搭在他肩上，示意他可以一起往外走了。
梧桐蓊蓊郁郁。夜空开阔，不过找不到星星，也看不见月亮，不知道它们是藏在哪个云层后面了，还是被城市霓虹闪耀的看不清了。
走到停车区，唐昭辉说：“不如我们打个赌？”
贾一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们两组队员的成绩要么基本相当、要么我这边暂时略弱一些。我们依然按照各自习惯的节奏来，看最后谁的成绩更好。如果你赢了，我不干涉你的教学方法。如果我赢了，你需要做出改变。”
贾一平想了想，“你不会真想培养费萧做200自的领头羊吧？”
唐昭辉看他错愕，微笑着说：“为什么不？”
他嘴角微微翘起来，但语气一本正经，没把这当一句玩笑话。
“他不给你惹出事来就谢天谢地了，不过现在和你说这个没用……”贾一平说，“好吧，我和你赌。”
唐昭辉伸出右手来，“一言为定。”
两只厚重的大手牢牢地握在一起。
费萧的反击
冠军赛的名单公布后，小高起初担心费萧把很多想法憋在心里，不同旁人讲。但之后的训练，费萧一如往日，她也就放下心来，和唐昭辉报告说这孩子很懂事，应该没有问题。
虽说费萧和柳小龙都只是替补，但队里对他们的接力训练也十分重视。他们和薛骁骁、陈平峰会参加预赛，为重点的高洛、刘飒两棒节省体力。预赛中各省通常不会派出全部的主力队员，彼此的差距更小，不容疏忽，所以两人每天也会专门拿出一些时间进行接力训练。
比赛中，有几只队伍的水平可能会很接近，配合默契以减少交接时的时间就尤其重要。如果太慢，入水就会比别的道次落后半个到一个身位，再去追赶就很难。如果太快，又可能犯规。一定要等前一棒的队友触及池壁，后一棒的队友才能蹬离出发台入水。
接力是集体项目，关系到的是整支队伍的荣誉，任何一个队员都不敢大意。如果说单项用的是百分之百的精力，那接力要调动的就是百分之一百二、甚至百分之二百。
费萧练的很认真。他发现，自己的出发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了些提高。他有些期待自己在新的比赛里出发反应时会被缩减到多少了。
十一月初，费中通和萧小岑来京市看费萧。
那周日费萧有半天假，就和爸妈一起去北区找地方吃饭了。他们找了一家烤鸭店，三个人点了一桌菜。原先萧小岑都担心吃不了，结果费萧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好久没看他吃饭，萧小岑有些适应不过来。
萧小岑问：“你平时晚上吃多少？”
“一盘菜和饭，一碗面，一份水果，一份酸奶，一份牛奶。至于菜是什么嘛，昨天是肉丸鸡腿香菇油菜炒鸡蛋，前天的我忘了。”
费萧把这报菜名一样的一长串说的平常，萧小岑却感震惊，静默了几秒钟说：“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运动员退役后，一般会像吹气球一样胖起来了。”
她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了阳光帅气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为小胖墩的残忍景象，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十分伤感地望着费萧。
费萧反驳道：“你这也太悲观了，我现在吃的多是因为运动量大。如果我不游泳，运动少，吃的当然就少了。我可是一个注意形象的人，不会胖的。”
萧小岑却没被他的话宽心，而是小声说：“你爸当年也说他不会发福的。”
费萧扑哧一声笑。费中通刚去完洗手间出来，疑惑地看他，“什么事这么逗？”
费萧赶紧夹了一筷子清炒蒜薹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没什么。爸，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费中通坐下来，“你预赛的票给我们留一下啊，我们到时候一定到场。”
费萧说：“一个预赛，我都不好意思让你们过去看。再说到时候我抽不开身，可能也就和你们见一面。要不算了，以后有大比赛再说。”
萧小岑不干，很认真地说这是费萧运动生涯的起点，意义重大云云，一番话说的使命感在费萧心底油然而生，觉得即便这是预赛也是天大的事，完全不输给决赛的。
费中通和萧小岑还要忙工作，开车送费萧回了游泳中心，当天晚上就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的训练是小高负责。几个主教练去开会，好像要制定冠军赛的目标和战术等等，只留了她一个人监督训练进程。
小高唯一的希望，就是别有队员趁着教练不在找麻烦。她已经很努力地板着脸不露出一点笑容了，但好像还是不具备什么威慑力，没有别的教练一走进训练场地运动员就都鸦雀无声的本领。真奇怪，队员们对她总是嘻嘻哈哈的。
小高在省体大的时候排名专业第一，基础素养完全没问题，可她学的哪一门课里也没有“如何对付调皮捣蛋不听话的队员”这一条，这真是体育教材巨大的缺憾。她曾苦恼地和唐昭辉抱怨这一点，没想到唐昭辉用十分羡慕的口吻对她说：“哎，年轻真好。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现在的日子是多么可贵了。”
所以啊，人缺着什么，就总念想着要得到什么。
小高决定做个知足常乐的人，把愿望定的低一些，最好是轻轻一伸手就能够到的那种。
但事实上，这个最低限度的愿望好像也没得到实现。
刘飒这下子在游泳场里无所畏惧了。他做热身很慢，下水晚，本该在自己组的那半边，却跑到费萧的泳道下水，还赶在费萧游过来的时候“扑通”一声、以地动山摇般的架势掉进水里。费萧被他一惊，硬生生卡在中途，一甩头探出水面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眼前模糊，罩着一层水雾。费萧擦了下眼睛，世界清晰起来，只看见刘飒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啊，错道了。”
然后刘飒看都不看费萧，朝着旁边的泳道挪去。然后他翻身上岸，用挑衅的眼神看了过来。
好像一只毛发立起的、炫耀的小兽。
费萧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仿佛死亡凝视。
他胸膛起伏，许多记忆汹涌而来。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泳池里别的人也都停了下来，默默注视着。这并不是刘飒和费萧间第一次起冲突，但这么激烈的互动是第一次。以往，费萧都装作没听见没看见，丝毫不搭理，全靠刘飒单向行动。一时间泳池里有人以吃瓜心态等着看好戏，有人为其中一方捏一把汗，也有人好奇事情的原委究竟为何。
费萧爬上岸，一步步走到刘飒身前。
他赤着脚，光着身子，身上全是水，向下流淌着，一路形成许多小的水涡。
他越走越近。
几个教练不在，小高着急，想上去去拦，费萧把她的手轻轻挡开了。
“别和他一般见识，”柳小龙也迅速地爬上岸，对费萧担忧地说，“醒醒，醒醒，之前有前车之鉴了，你可别再把事情闹大了。”
他也想去把费萧拉开，费萧说：“你不用怕，我不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