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通，没人接。
第二通第三通……
依旧没人接。
“怎么办？”
“再打。”
第五通，电话终于被接起。
祝之之连忙和对面说明了情况，然后就开了外放，把手机贴到门上。
“爸！您听听话，这么深的水多容易出事啊，哥都来接您了，您还死活都不愿意走，给他气得肝都疼了，我在国外又不能经常回去看您，都已经这把岁数了，就别让我们担心了！人家同志也不容易，您为了自己，为了我们，为了政府，跟他们走吧！今年过年，我一定争……”
话还没听完，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等了一会儿，门内还是没什么动静。
雨哗哗落进水里，一点也不顾情面，脚已经被泡得发了白，祝之之无力的把头靠到门上。
与此同时，门竟开了。
祝之之差点一头栽到水里，好在贺靳北及时拉住了她。
“干嘛？行这么大的礼？”老人家拄着拐杖卷起裤腿，微微佝偻着背站在门口，故作严肃的说道。
“您终于出来了！”
“行了，别愣着了，走吧。”
贺靳北喜出望外，连连应着背起老人家，小心翼翼的踩在水里。祝之之在前面一面探路，一面腾出一只手来扶着他。
就这么走走停停，过了快四十分钟才到安置点。
到了晚上，发电机还是没着落。
同住的同事趁着天还没黑透在洗澡，祝之之坐在床边，借着窗外盈盈的月光，盯着黢黑的手机屏幕发了好久的呆。
今天是梁言的毕业典礼。
她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觉得有些失落，对不住他。
她提前设想了很多。
窜进人群给他献花，和他说毕业快乐，然后还要请他吃顿烛光晚餐，饭后沿着湖边手拉着手散步……
都成空了。
“笃笃笃笃——”
门外传来一阵有条不紊的敲门声。
祝之之打开门，竟看见了下午那位老人家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还没等她开口问，老人家就塞给她一个灰色的方块，冷着脸说：“什么年轻人，充电宝都没有。”
说完，拄着拐杖咚咚咚的就走了。
祝之之赶紧追过去想搀他：“您怎么找来的？这水还没退，多不安全。”
老人家把胳膊一撤：“多管闲事，我身子硬朗得很，这点水可难不倒我。”
“行行行，我就是爱管闲事，非要送您回去。”
“小贺同志在下面等着我呢，用不着你。”
“嘿！这我就不高兴了，小贺同志比小祝同志能干是吧？”
老人家听了，嘴一撇，连忙摆手：“这我可没说啊。”
认真的模样让祝之之忍俊不禁。
他们住的这里地势高，水只到脚背的位置，现在雨已经停了，只要两天不下雨，基本上就能退了。
贺靳北卷起裤腿，穿着拖拉板从水里走来，扶过老人家，和祝之之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了。
“梁爷爷！谢谢您的充电宝！”祝之之高举起手里的充电宝，对着二人的背影使劲的挥动着胳膊。
梁爷爷没回头，举起手中的拐杖冲着天，摆了摆。
充上电后，祝之之连忙打开手机，除了梁言的连环call以外，家里也给她打了好些电话。
祝之之先给家里回了过去，然后才打给梁言。
那边接起后，她就立马很识相的开始道歉。
“亲爱的梁言大帅哥对不起！是我事先没做好准备，才没能及时给你打电话，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你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我都不会错过！等你回家了，我一定把惊喜都加倍给你补上！”
梁言默了会儿，开口说：“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记得报平安。”
祝之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瞬间喜上眉梢：“小梁呐，你说你是不是口是心非？其实你心里早就已经原谅我了吧？”
“是，进度条倒退至百分之四十。”
“什么嘛！不是百分之六十吗？”
“三十五。”
“行行行行行，您说得都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边响起了翻书声。
祝之之望着窗外的月光出了神，鬼使神差的，她说：“梁言，今晚月亮好美啊，你能看见吗？”
电话那边没出声，只是翻书声一顿，随后，梁言温润的嗓音响起：“我也想你。”
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祝之之的心突然猛烈的悸动起来。
这时，对面楼黑乎乎的窗口突然间全亮了，像烟花炸开后散落的星火，落满了人间，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喧哗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电了！来电了！”
祝之之的眼随之一亮：“梁言，我向你求婚吧！”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亮堂，梁言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喉头滚了好几个来回还是犹在梦中。
他脑袋嗡嗡作响，却依旧能清晰的听见自己说：“当面说才算数。”
“当面不仅要说，还要吻你！”
“那你要快点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嗯！马上就去命令太阳公公加班！给我使劲照！”
“嗯。”梁言忍着笑，故作正经的说，“他要是不同意，就说你老公会打针。”
“好的老公！”
挂了电话，梁言才发现书角已经被他捻得皱成了一团，他呆呆看了很久，然后低头笑了起来。
从少年到男人，他见过许多人，优秀的丧颓的，高岭之花，凡间盛火，数都数不清，他看见她们每一个，却也只是看见，浮于眼前，未达眼底，入心的，只有祝之之一个。
情窦初开，舞象之年，即将而立，都刚好是她。
那么鲜活又那么会戳他心窝的祝之之。
第二天，艳阳高照，水位下降不少，住的地方已经没有积水了，地势最低的地方也只到小腿。
大坝上的武警部队却依旧没有松懈，源源不断的往坝上添土包，祝之之他们就在后方打辅助。
本以为水位就会这么一直下降，所有人都在乐观的等着回家，包好的水饺还没下锅，没想到又开始下雨了。
水位再一次上涨，一眼望去，下面的村庄几乎是一片汪洋，向着田地的方向，随处可闻都是压抑的低泣声，连绵不断的雨把天都压低了，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好像望不到头一样。
“刘大娘不见了。”同事急匆匆冲进赈灾棚里。
大家都不由得心一惊。
外面雨虽然再次停了，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又开始下，天也是灰暗的，水又浑浊不堪，稍有不慎就不知会掉进什么地方，这节骨眼上突然少了一个人，谁都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想。
县里医院的基础药物和设施都被水泡了，市里的医疗团队还没到，可千万别有什么事才好。
刘大娘家的田地附近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大家只好分头再去找。
祝之之又被分到和贺靳北一组，去深水区，同组的还有另外一个当地的同事，负责划橡皮艇。
天渐渐黑了，越往边缘去灯光越远，水也越深。被大雨压断的树干从水底伸出水面，黑乎乎的，总在不经意间划过橡皮艇的边缘，发出像鬼魅一样的呼呼声，和在黑暗中漫无目的的寻找一样让人恐惧。
“那是不是衣服？！”
不远处的水面上飘浮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着水波摇曳，看起来就是衣物的样子。
同事说完，还没等手电筒的光束打过去就立马往那跟前划去，拉起划桨伸长了一挑，那黑色的东西就被轻易挑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是个被树枝顶起的黑色塑料袋。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害，就是个塑料袋。”
祝之之也松了口气，笑着说：“幸好不是人。”
这时，贺靳北的手机响了。
是同事打来的，贺靳北点开外放，只听见那边声音嘈杂，同事的语气也有些桑颓，不过这都不重要，他们只听见，刘大娘找到了。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掉个头，准备回去。
祝之之坐在船尾，掉头的时候那树枝正好勾住了她的衣服，没等她意识到，船桨一拨，就被拽入水中。
张大的嘴里猛地涌入污臭的洪水，冰冷包裹住整个身体，她剧烈地挣扎起来，细直的枝条被压断，划破了后背的衣服，她坠入水底，整个人压在枝干上，恐惧和无助占据了她的全部。她死死握住手电筒，好像光会带着她冲破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