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赌这万一的机会。相反,她要把这个足以摧毁一切的秘密与他彻底地割裂开来,就算有一天这个秘密摧毁了所有的一切,至少他还可以被保全。
——“阿琛,我们解除婚约吧。”
霍琛的瞳孔一缩。
桃夭唇角抿起,她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淡淡地说出这句话。霍琛先是愕然,随后他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暗影。良久,他才低低开口: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苏桃夭的解释卡在喉咙,真正的原因她说不出口。
她微微闭上眼,将涌上的情绪压回去,眼底又恢复了漠然,少女的声音很淡,却慢慢吐出她所编造的理由:
“阿琛,说实话,自从那半幅指腹为婚的婚书出现,我们的婚约就已经不可能作数了,只是当时我在逃避责任。我终归是严家的女儿,这点我无法自欺欺人,我不应该这么自私地把我哥哥一个人丢在辽国,镇国将军府的门庭应该由我和他一起坚守。而且,我发现——”少女顿了顿,艰难地将剩下的话说完,“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不再喜欢你了。
过去的誓言和承诺一刹那间化为虚无,这句话如同利刃将两人的心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是苏桃夭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不肯让一丝一毫情绪泄露出来。
霍琛的心跌入了谷底。
他的眼底似乎有寒芒在闪动,蓦地,他突然发难,伸出手指紧紧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俯首凑近她的脸,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唇瓣,声音陡然变冷:
“为什么?难道,你从前对我说的那些愿意,都是假的?”
苏桃夭发怔地看向他眸中节节疯长的阴鸷,脸上掠过惊慌,她反射性地挣扎后退。
少女的拒绝让怒气从霍琛的心底喷薄而出,迅速占据他的四肢百骸,得而复失的绝望可以激怒任何人,何况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她?
他的手指如同铁钳一般,牢牢箍住她,苏桃夭吃痛,下意识想把他推离,但这一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冷笑着,神色冰寒,男子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令她浑身战栗:“想要解除婚约,你休想。别忘了这里是金陵,只要本王不答应,你不可能踏出这里一步!”
霍琛已是怒极。极端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根本没有去思考苏桃夭话里的不合常理,仅仅是那句“不再喜欢”就夺走了他的全部心神。
苏桃夭预感到他会生气,但没料到他会如此震怒,她试图再解释些什么来挽回局面,但霍琛已不想从她嘴里听到任何话,只是双手揽住她的腰肢,粗鲁地把她抛在床上,强压住她的挣扎,低头狠狠地攥住她的唇!
或许是想要将自己的情绪传达给她,霍琛不带任何怜惜地在她的唇瓣上辗转,每一个吻都像是啃咬,在她身上肆意发泄他的情绪,要拉扯她一起感受这极端的痛意。
鼻间都是男子清冽的味道,霍琛的冷漠让桃夭感到害怕,在他的攻势下,她的唇瓣很快变得红肿,但他并不肯轻易放过她。饮鸩止渴的吻夺去了她口中的空气,所有反抗都被他悉数压制。
☆、局势倒转
耳边传来烛花爆裂的碎响,两人纠缠的身影被投射到茜色纱帐上,形成模模糊糊的影子。空气中弥漫出特殊的香味,男子高大的身躯将她困在这狭小的方寸之间。她陷入柔软的床榻之中,但疼痛的吻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这样的霍琛是她不熟悉的,苏桃夭暗怪自己冲动,解除婚约的事应该徐徐图之,至少不应该在这样的时机下直白地说出口,或许两人就不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眼看他的吻已然转向她的脖颈,她的脖颈纤细,脆弱得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男子布满硬茧的指尖从衣襟下探入,少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苏桃夭的脸颊通红,她尚未来得及开始新一轮的抵抗,心头却猛地一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霍琛的动作戛然而止!
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男子猛然失色的脸庞,她闭上眼陷入了昏迷。
少女脸上的青白在慢慢地散去。她的掌心向上,被她刻意掩盖的血线暴露在众人眼前。
霍琛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指,想要将自己手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转移到她的身上。
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蒋太医的话。
——蛊虫在没有人为驱动的情况下,双方会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但它毕竟是个活体,外界的剧烈波动很容易打破这个平衡。姑娘先前大概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蛊虫感到了不安,才突然暴起导致姑娘昏迷。虽然蛊虫在短期内是不会对人造成致命威胁,但中蛊者手上的血线就是精血衰竭的证明,一旦血线走到心脉位置,中蛊者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他面上掠过焦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苏桃夭渐渐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窗外已经蒙蒙亮,依稀能听见鸟鸣的声音。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御林军每日清晨都要调整防卫,需要霍琛亲自下达命令,因此她醒过来的时候,他并不在身边。
但屋里还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坐在床边,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她有些惊讶,苏桃夭没想到碧儿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青城阁覆灭,京城对江湖人士排查甚严,这个时候回到金陵并不是好时机。但她也必须承认,碧儿对她的安危帮助甚大,毕竟霍琛无法时时刻刻守护在她的身边。
小姑娘梳着小啾啾头,心情完全没有被青城阁的混乱所影响,依旧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姑姑说小姐身边很危险,让我回来帮小姐的忙。”
桃夭正要放下心来,却听碧儿继续说道:“但我在进城的时候遇到了老阁主,老阁主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小姐。”
她原本柔和的脸色转为凝重,桃夭接过信,缓缓展开。
天色沉沉,金陵城的边角有个寺庙。
屋檐下结满了蜘蛛网,这个荒废的寺庙似乎已经被金陵的人所遗忘,寺内供奉的佛像也已经许久没有香火,佛像的手甚至断了一只,露出内里腐朽的残木。但佛像脱漆的面容依旧充满着悲悯,遥遥端详着这寺庙里的不速之客。
“锦陌是否对我起了杀心?”
方康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因为青城阁的覆灭而多么恼怒,朱颜鹤发,嗓音浑厚低沉。他一开口,话里虽然机锋骤现,但表情依然平静无波。
桃夭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犹豫了几息,也就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论亲缘,我身上有四分之一您的血脉,论血仇,全家上下满门皆灭也和您脱不开干系。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若以直报直,终究血缘无法割断。上一辈的恩怨孰是孰非已然分不清,我也无意去深究,只希望以后能够和外祖父互不打扰,井水不犯河水。”
方康目光微凉:“所谓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是自我蒙蔽的假象,锦陌,情爱终究是世间幻影,倘若霍琛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还会坚持娶你为妻吗?”
她拧眉,自从因缘际会瞧过了司马沁的手札,这个问题她早就推演过无数遍,司马家族的身份一旦暴露,霍琛会作出怎样的选择,是一如既往,还是放弃婚事,亦或是——对自己痛下杀手?
尽管在内心问过自己无数回,但她并没有追根究底的决心,更加不愿自寻烦恼地主动告诉霍琛,因为知道这件事对于两人,并无益处。可是司马康却非要追根究底将这张窗户纸给捅破,让她心里生厌极了。
苏桃夭的脸色又恢复了往常:“霍琛会怎么做,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和外祖父又有什么关系?”她话锋一转,语气意味深长,“我还以为,外祖父是想跟我谈谈蛊毒的事。”
方康确实没有想到精心准备的混合剧毒会被她阴差阳错喝了下去,当时他打算由安清王的离奇死亡挑起两国战事,但锦陌的出现迫使他不得不中断计划。而那杯茶里下的子蛊本就是隐藏的后招,根本没有配制解蛊药草,实在无法,他只能拿出唯一仅存的母蛊来吞噬子蛊。倘若不是清心丹消解了孔雀胆的毒性,恐怕就连他也无法救回锦陌一命。
虎毒不食子,纵然复国已然抹除他所有温情,但无论如何,严锦陌都是自己女儿留下的骨血,他下不了狠心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