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氏。
她深深叹了口气,觉得造化弄人,可怜一对有情人,被生生折磨成这般模样。
皇后这一病,皇帝连着一个月都宿在椒房殿,每日的奏折都往椒房殿送。
薄阿渝醒来后瞧见刘启什么也没说,平平静静的喝药,平平静静的用膳,却也没再赶他走。刘启见她不再排斥自己,始终悬着心终于着了地,以为她是大病了一场,突然想通,要好好和他过完此生了。
椒房殿外的鸢尾花开了,他又在椒房殿外别的地方种了许多鸢尾花,想着明年这个时候,便能开出更多的花来。每日用过膳后,他便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带她到庭院赏花。
她仍然像往常一样不多言语,却不再拒绝他的亲近,他便满心欢喜,以为得了她的原谅。
第7章 06
“所以最后是她提出来的要你废后?”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怎么会呢?”
“我也没有想到……”
刘启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跪在面前的女人,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了颤抖,“你说什么?”
“恳请陛下,废黜皇后。”薄阿渝的声音仍然不卑不亢,就那么跪在大殿里,看不出也听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休想!”殿上传来一声怒吼,伴随着一阵砸东西的声音。那人随即又慌慌张张的跑下来抱着她,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抖,“阿渝我错了,阿渝不要闹了好不好?阿渝……阿渝……”
他以为她这一个月的顺从是原谅,以为她病好了,他们就会回到过去,他们还能重新开始,他好好爱她,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就他们两个人,好好的过完此生。
“阿启,你知道吗?山阴的桃花可好看了。我小的时候,阿娘坐在院子里给我和阿爹缝补衣裳,阿爹坐在阿娘身旁看着手里的经书,我就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练习我新学的舞……”
“阿启,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爹娘了,我好想他们啊……”
“阿启,我想回山阴。”
……
“刘启,你放过我吧。”
“也放过自己。”
前元六年,皇后薄氏被废。薄阿渝迁出了椒房殿,跟刘启提出让栗姬搬进去。
刘启不愿意再见她,对冷宫也从不再过问。刘嫖还同过去在椒房殿一样,时常带着女儿阿娇去看她。栗姬也承着往日的情分,时常带着刘荣来看她。王美人也带着刘彘来瞧过她几次,说起来,刘启将刘彘名字里的彘改成了彻,现在的刘彘,应当是叫做刘彻了。
“我当年被打入冷宫时,多谢你一直照顾着我们母子。如今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只有尽力的冷宫里送些你能用得上的东西。”王美人坐在阿渝面前,阿渝瞧着她的眼睛,刘嫖和栗姬她们都说她的眼睛像她,她都不怎么在意,如今仔细一看,倒真还有些像她。
“谢谢。”
“他……很多时候都会喊起你的名字。”王美人淡淡的看着阿渝笑,“最近喊你名字越加的频繁。阿渝,我不知道这么叫你对不对……你何必呢?”
“有些事情,其实是说不清的。阿娡,谢谢你。往后,他的事,就拜托你了,替我好好照顾他。栗姬做事太冲动,而且死脑筋,保不了会吃亏,我只希望,如果她没有做很过分的事,你就随着她去吧。若是实在没办法,也愿你能保住荣儿的命。”
……
“你后悔吗?”我朝着空气问道。
我看不见他,可我知道他在。他给我讲了一个冗长的故事,一个对我来说无比陌生的故事,也是一个让我心情无比沉重无比压抑的故事。
“后悔。”良久,我听见了刘启的回答。
“当年她主动要求废后,我一开始是震惊,然后是不敢置信。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我赖在椒房殿一个月她都没说什么,我亲近她的时候她不再避开,也不会再抗拒与我的接触,甚至会在我看奏折看累了的时候,给我批上外袍,我以为,我以为她是原谅我了的。我以为她会一直在我身边了,会像这样一直陪着我……”
“可原来,那些陪伴,都是最后的告别。”
中元三年,废后病重的消息传入椒房殿。此时已是皇后的王娡,跪在了未央宫里,恳求陛下去见薄阿渝最后一面。
阿渝搬出椒房殿的时候,除了跟刘启提出让栗姬搬进椒房殿,还说了一句话。
“刘启,此后,你不要来冷宫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为着这句话,刘启便再没有见她,也从来不敢去过问冷宫的事情。他知道王氏念着从前的恩情一直照拂着冷宫,知道她不愿意再见自己,只是没想到,短短四年的时间,她就病成了这样。
此时此刻,平日里稳健硬朗的帝王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影子,一如当初得知她突然倒下的那一时刻,他跌跌撞撞的跑入冷宫,小心翼翼的怀抱病榻上心爱的发妻,全身都在颤抖着不停,像极了废后那天晚上的无措,心慌,与害怕。
“阿渝……阿渝……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阿渝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是阿启啊,我是你的阿启……我来晚了……”
“……阿启,你来啦。”阿渝睁开眼睛,看见时隔四年未见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山阴的桃花……很美,你有时间,便替我去看看吧。椒房殿的鸢尾花……也很美,我其实……是很喜欢的。”
“阿启……对不起……我不怪你了……”
中元三年,薄皇后去世,死后葬于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后元三年,刘启去世,葬于阳陵,谥号“孝景皇帝”。太子刘彻即皇帝位,是为汉武帝。
第8章 尾声
“我该走了。”
“我在这世间飘荡了数千年,如今终于找到了她的后世,也算是了了一桩念想了。”
我猛地抬头,“你是说,我是薄阿渝的转世?”
“嗯。”
我还没有完全的从这个故事中走出来,这个看不见身形的男人却告诉我,我是他寻了两千多年的人,是他故事里的发妻,灵魂的延续。
“难怪我这几个月来总是做梦,梦见她穿着大红嫁衣,却满脸悲伤……”
说着说着,我不知不觉就掉下了泪来。为我的前世,也为他舍弃了轮回,独自在这世间飘荡的两千年。
两千年……该见过多少这世间的变迁啊。
“这数千年来,我看过历朝历代的变迁,看过那些战乱纷飞的战争年代,看过新中国的坎坷崛起,如今找到了她,便也再无遗憾了。”
“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时代,你会过的很幸福。”
“我也就,放心了。”
……
刘启走后,我独自一人出门,在大街上走了许久。那个故事的后劲太足,即使这一切都发生的很不可思议,可我愿意相信他的真实性。
想来,自古多少薄情帝王,其实更多的,是身不由己吧。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梦见过穿红嫁衣的薄阿渝。可我依然每天都在回味着这个故事。
世人不知道的真相太多了。
史书上的那些记载,也多为后人编纂。虽有一定的史实依据,可依旧还原不了古时的繁华盛世,也还原不了战乱纷飞里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仍有大多数遗失在尘土里的人和事,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冲刷的干净。
前人的对错,是经不得我们这些后人来评判的。
所以我不去想薄阿渝的故事里,谁对谁错了。我只知道,终究是错过了。我所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把这当成一个没有史实考据的故事,写给世人观看。
刘启说,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时代。诚然,可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也仍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造成他们这样的不圆满。
但,这就是人生啊。
于是我拿起了笔,写下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第9章 番外·王娡
我入宫前,与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匆匆见了一面。母亲告诉我,她会替我照顾好这个孩子,并且告诉她,她有一个很爱她的母亲,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能有多远呢?
不过是一堵宫墙的距离,却是要生生的隔出来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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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娡。
我夫君名为金王孙,夫家虽是一户普通农家,但都待我极好。嫁给他后不久,我便为他诞下一女,他很是欢喜,回家的时候抱着女儿总不愿撒手,也时常拉着我的手,说会护我此生安宁。我原以为,我这一生的命运就会是这样,简单普通,却也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