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校长虽觉得突兀，但还是下意识地接过了何敏兮的试卷。看完后，校长从身后取了支红笔，把92改成100。
“你叫什么？”
“何敏兮，是从前的刘庆义老师给我取的名字。”
“是个好名字，是个好孩子。”
“老师，我真的得了100分吗？”她有点不敢相信，阅卷老师怎么会判错了四道题？
陈校长心想，这个孩子有几分自己小时候的聪明，“数学考了多少？”
“不知道，还没发。”
“快回去上课吧。”陈校长看见敲钟人正准备敲响上课铃。
一个小时候，何敏兮再次找来，“校长，我数学考了98。”
陈国荣问道：“这么说你是第一名？”
“不是，施建月才是第一名。他数学也是98，但他语文比我高2分。”虽然她名落第二，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人知道她考了第一。
“不对啊，你语文是100，我去告诉黄老师。”
何敏兮阻拦道：“不用了，你别告诉黄老师。”
陈校长问道：“那怎么行？是第一就是第一。你不想拿奖状回家给你爸妈看吗？”
“我不想给老师添麻烦。”何敏兮为难地垂低了头。
“这是添麻烦吗？这是实事求是。”乡村小学素质偏低，逮着机会就昧着良心徇私，根本不配当人民教师。尤其是黄老师这种走后门进来的，连个初中都没念完，就敢来教书。
全校的颁奖典礼上，何敏兮除了拿到奖状之外，还有十个作业本，五支铅笔。不少同学羡慕她得了第一名，而她却只关注了奖品。
因为这些奖品，等同于两块五。
何敏兮将奖状对折，飞快地跑回家，路上，所有干活的农民都驻足欣赏这一奇观——夕阳西下，一个小女孩拿着奖状，以冲刺的速度跑回家向父母炫耀。
那是谁家的女儿呢？
何敏兮此举，却是有两个目的。一来，如果回家晚了，家里的鸡会饿着。二来，路上这么多的人，全都看见了她的奖状，全都知道她很聪明，如果有人看中她的前途，资助她上学，就再好不过了。
很快，陈国荣发现何敏兮在水槽里捡饭吃，他拉着孩子来到后厨，“这里每天都有多余的饭，你来这里吃。”他又吩咐厨房的伙计，“王布义，这个学生如果来打饭，你就让她打。”
虽然陈校长有言在先，但是何敏兮却想，除非走投无路，不然绝对没有下一次。如果这顿饭需要陈校长补贴，她于心不忍；如果是靠陈校长的面子，她也不愿吃白食，给无辜的人造成损失。
何敏兮盛完饭后，陈国荣又将他带到小卖部，把自己带的咸菜分给她，“你爸妈呢？”
“我妈妈去世了，我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不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何敏兮的注意力却在腐乳上，堂堂一个小学校长，方圆五里之内最有文化的人，竟然吃自制腐乳？她偷偷看向陈校长的穿着，忽然发现一个细节——虽然外头的中山装是完好的，但是里面的衣服左长右短，这说明，衣服的左边开裂了。
陈国荣一时不知道‘去了远方’怎么解释，不过大概能猜到，要么去外地打工了，要么就是参与赌博被抓起来了，这两种人在清峦镇多的是。“那你怎么生活呢？”
“我每天轮流帮别人干活，换口饭吃。”
“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临走前，陈国荣随手抓了几块糖果塞给她。
“校长，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
陈国荣道：“我有三句话要嘱咐你，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第一句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第二句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说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时候，只见何敏兮的眼睛忽然一亮。她终于知道了完整的句子！
在校园的西北角，有一间倒塌了的房舍，上面便写着“世上无难事”，何敏兮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名言！
陈国荣又道：“第三句，无论将来你遇到什么困难，请你记住，这世上没有绝对过不去的坎。”
回到教室，施建月正在背诵“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何敏兮问道：“这是谁的诗？”何敏兮想起前几天在二年级的教材上看见了这首诗，还没来得及看完，老师就回来了，吓得她撒腿就跑。她突然忘记了诗的作者，但是又好像有点印象。
“李白。”
“不对，不是李白。”
“就是李白，你看我本子上写的是李白。”
“你写错了。”何敏兮笃定地说。
这时，黄老师走了过来，“什么东西写错了？”
“妈，她说这不是李白的诗。”
黄老师轻蔑地说道：“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别搭理她就是了。”
“老师，我昨天在二年级的教室里看过这首诗，作者确实不是李白。”
“你，何敏兮，去外面站着听课。”
何敏兮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在其他人看来，她是因为被老师责骂，但事实上，她是在为自己的鲁莽感到自责，明知道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当着她的面跟她较劲。倘若学聪明点，一开始就服软，根本不需要来教室外面。
可怕的不是要站着听课，而是那帮同龄人，小小年纪不会明断是非，只会跟着老师走，接下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的欺负自己。她想不通，这有什么好处。
这时，陈国荣从外面经过，朝她指了指教室。她战战兢兢地回到座位上，警觉的同学注意到老师的神情变幻，纷纷转过头来，见老校长不知何时站在教室后门看着他们。
放学后，何敏兮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等着人走光之后，去垃圾堆捡纸。顺便，她还要捡一些短的铅笔，至于考试发的铅笔，她得卖掉4根，留一根备用。
当她在垃圾堆上翻东西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她连忙闪到墙后。
只见陈国荣拿着根树枝在水沟里搅弄。路过的人问道：“陈校长在找什么？”
“在楼上翻裤兜时，掉了一毛钱，被水冲到这里来了，完蛋，冲下面去了，哎！”陈国荣急得将树枝一扔，望着水流的方向直叹气。
☆、chapter 5
天色渐冷，何敏兮去年的棉服已经完全穿不上了，站着还好，一旦坐下，后腰就露出一截。她本不在意，大不了坐直一点就好。但是同桌黄婷见到她若隐若现的腰，总忍不住拿笔去戳。下课的时候，何敏兮一不留神，露得更多，黄婷就会告诉大家一起来围观，一起拿笔戳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施建月拿着本子挨个让大家写上自己的岁数。
何敏兮在上面写了个“7”，施建月道：“7岁是属马的。”
“你呢？”
“我比你小一岁，我属羊。”
“那8岁属什么呢？”
“属蛇。”
“9岁呢？”
“属龙。”
这时，有人凑上来说，“听说属龙最好。”
何敏兮道：“真好！那我再过两年就属龙了。”
有人附和道：“等过完年我就属龙了，太好了！”
施建月却悄声骂了句，“一群笨蛋！”
很多人都听到了，但是大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何敏兮却拉住施建月问道：“我们说得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你1990年生的，就是属马，一辈子都属马，改不了的。”
“属马是什么意思？”
“这是十二生肖。”施建月忽然想起上次的事，“我去查了，那首诗真不是李白写的，是王维写的。”他有点不好意思提到他妈妈，事实上，他也觉得妈妈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但是，作为亲生儿子，总不能在外人面前指责自己的妈妈。
“对对对，就是王维，我当时不认识‘维’字，所以看一眼就不记得了。你快告诉我十二生肖是什么意思？”
这时，上课铃响了，黄老师走进教室，看见何敏兮正在跟儿子说话，于是随手指了最教室里最后排边角位的位置，“你，这么喜欢说话，去角落里对着墙壁说去！王佳维，你跟何敏兮换下位置。”
何敏兮心想，我好像不太方便问她儿子问题了，这可怎么办呢？不过，换座位也不是坏事。那个黄婷和她同是南塘坳的人，深知她家里的状况，不仅经常嘲笑、欺负她，还偷她东西。连个生锈的削笔小刀、拇指长短的铅笔和指甲盖大的橡皮擦都要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