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看,有的孩子在跳绳,有的踢毽,还有的踢房子、玩弹珠。村里虽然也有人跳绳,但玩法没有学校里这么多种多样。等交完学费,我也要去那里玩,何敏兮心想。
教学楼墙面上用白漆写着一行大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她朝着人多的方向走去,挤进人群一看,果然是缴费处。收钱的老是见她独自一人,“同学,你家长呢?”
“家长是什么?我没有。”
周围人一团哄笑,“家长就是爸妈,你没有爸妈吗?”
“有,我爸爸在外面干活,我自己来交学费。”
“几岁?在别处上过学吗?”
“7岁,没有上过学。”
“一年级学费203.2,餐费20,收你223.2。”
何敏兮捏了捏兜里的钱,“老师,我只带了218.4。”
“不交餐费,让你爸送40斤米来也可以。”
“我明天让我爸送米来。”
“不行,今天就要送来。”
这时,上课铃响,孩子们争先恐后跑进教室。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收钱老师见是陈国荣校长,指着何敏兮道:“一个人来的,钱没带够,只带了210。”
“那就让她先交学费,明天再交餐费。”
何敏兮听罢,抽出203.2元放在桌子上,收钱老师问道:“书包呢?”
何敏兮抖了抖手中的塑料袋,“我爸爸去买书包了,我先用这个装书。”
周围看热闹的家长一阵唏嘘,“好造孽,连书包都没有。”
陈国荣带着何敏兮来到角落里的一间教室,给她指了一个空座。何敏兮坐下,立即全神贯注地听黄秀琴老师讲课。同学们都拿着纸笔跟着老师写aoeiuü,何敏兮则用手指在桌面上临摹。
下课后,黄亚婷指着何敏兮说:“你们快来看呀,她是卖拐婆。”
众人被黄婷的嗓门吸引过来。这时,何敏兮惊奇地发现,同桌竟然是泼妇王莲香的女儿黄婷。黄婷从小就到处欺负人,爸爸从不让她跟黄婷玩。
“她妈妈是卖拐婆,我们院子里的男人都睡过她妈妈。”
听着众人不堪入耳的字眼,何敏兮呆若木鸡地看着众人的指指点点。众人见她这般好欺负,更是起劲。
这时,不远处一个男孩指着另一个女孩,“王智慧的妈妈也是卖拐婆,专门喝别个的尿。”
喝尿……好熟悉的字眼……
众人很快将目光转移过去,有那么一刻,何敏兮感到庆幸,幸好没人再注意她。
王智慧拍案而起,“王松,你妈妈才是卖拐婆,你全家死绝。”
两人扭打在一起。王松力气大一点,他将王智慧压在身下。很快,他便手舞足蹈,以胜利者的姿势向大家宣告。
就在这时,何敏兮听到混乱的声音之中有人在朗读,就好像刚才在课堂老师让大家齐声念“aoeiuü”一样,她扭过头,见后座的男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摇头晃脑,嘴里念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鹅掌拨清波。”
那人的作业本封面上写着“施建月”,这三个字恰好都是常用人名,她都认得。
“施建月,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因自己名字颇有来源,她总是喜欢深究别人名字背后的含义。
“建设月球。”
“你刚刚念的是什么?”
“幼儿园学的诗啊,你没学过吗?”施建月满脸疑问,为什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呢?
“诗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啊?连诗都不知道。”
“幼儿园是什么?”
“笨蛋,幼儿园都不知道,别跟我说话!”
上课铃响,黄秀琴走进教室,很多人都站起来道:“老师,有人打架。”
黄秀琴闻声,走到王松和王智慧身旁,只见王松的额角有擦伤。“王智慧,你为什么打王松?”
“是他先动的手,他骑在我身上,我一用力,他就栽下去了。”
“你不惹他,他会骑你身上?”
“我没惹他,是他先骂我。”
“他骂你,你不会来找我告状?为什么要打他?”
一时,大家都站起来观看这场闹剧。年幼的王智慧不知如何反驳,只得缩着脖子被老师批评。
“去后面蹲马步。”黄秀琴说完,走上了讲台。
当下课铃声再一次响起,何敏兮发现很多人争先恐后往门外冲。有的拿出跳绳和踺子,有的直奔楼梯扶手。她好奇地走了出去,只见很多人在楼梯扶手上玩滑梯。
等众人先后离去,何敏兮也坐上扶手。这时,黄婷迅速跑来吐了一口痰。何敏兮身量矮小,脚不足以够到地面,试探了好几次,才慢慢爬下来。
很快,又到了课间,何敏兮见几个女生在走廊上抛石头,那些人看起来都很安分,她也了蹲下来,希望加入其中。
“哇,你们看,她没穿短裤。”王芙蓉撩起自己的裙子,“看见没,我们都穿了。”
何敏兮赶紧起身。王芙蓉上前掀开她的裙子,“我们都看见了!你羞不羞啊,多大的人了,还不穿短裤!你们快来看啊,这里有个没穿短裤的。”
何敏兮将裙摆夺回来,心想,爸爸也太粗心大意了,她一定要质问爸爸,为什么不给她卖短裤。
中午,后勤人员将米饭搬到各个教室,同学们纷纷拿出饭盒,争先恐后地上前打饭。
“我要这块,这块给我。”同学们对着饭盆指指点点。
“那我要这块。”拿到饭的同学,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将上层的米皮刮开,扔在放饭盆的桌子上。
何敏兮的肚子咕咕直叫。
王芙蓉凑到王文娟跟前,“我看看你吃的什么?萝卜干?你妈妈也太小气了吧,到学校来还不吃点好的。”
黄婷起哄道:“屋里穷,吃不起。”
王文娟端着饭盆,默默走开了。
何敏兮来到饭盆处,伸手刮下了饭盆壁上残留的饭。就在这时,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把饭盆收走。何敏兮跟在后面,发现大家都在水槽处洗碗。
等众人离去,何敏兮从水槽里掏了几块完整的饭块,趁人不注意,用裙子兜着走到别处。
放学的路上,何敏兮一边背着“鹅鹅鹅”,一边想,我绝对不能吃亏,施建月会背的诗我也要背。
到了家,何敏兮发现爸爸不在家里,田间地里都找不到。问邻居王春燕,春燕却支支吾吾不肯说话,她急了,“我爸爸是不是得病了?”
王春燕的丈夫廖国礼以一副同情的目光看向何敏兮,何敏兮有点慌,“国礼叔叔,我爸爸到底怎么了?”
廖国礼的儿子廖鑫蹲在地上吃饭,“你爸爸被警察抓走了!”
夫妻俩同时打了儿子一下,“鬼崽崽,吃你的饭。”
何敏兮起初不信,但是看见两个大人的动作,顿时吓懵了,“为什么抓我爸爸?”印象中,警察经常来村里抓打牌的人,但是爸爸从不打牌。
“你爸爸……今天上午在银行抢钱。”春燕婶无比同情地说道。
何敏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呢?爸爸不是去银行取钱了吗?取完钱后,他说他有点事。不可能的,爸爸晚上一定会回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鹅掌拨清波。”何敏兮朝村支书家走去。
☆、chapter 2
村支书无比同情地望着门口的何敏兮,“坐下来一起吃吧。”
“不了,建国伯伯,我来是想问一下我爸爸去哪里了?国礼伯伯说我爸爸被警察抓了。”
村支书吸了一下鼻涕,“小敏呀,你爸爸抢银行的钱,被送到派出所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十一点钟的时候,在桥边被警察带走了。”
“那他还能回来吗?”何敏兮知道,抢钱是要坐牢的,爸爸八成是回不来了。如果她知道爸爸为了学费去抢钱,她一定不会上这个学。可是,一切都晚了。
“敏兮呀,等到法院判决之后,我带你去探望你爸爸。现在,他已经被关押了,我们见不到他的。”
支书的老婆拿了个新碗去盛饭,又夹了夹了几块肉。
何敏兮泪如雨下,“伯伯,我爸爸会被判多久?”
“伯伯也不知道,等过几天法院判定就知道了,你肚子饿不饿?”他从老婆手中接过饭碗,端给何敏兮。
何敏兮的眼泪顺着脸颊淌进了饭碗,入口的米饭都是咸乎乎的,门外挤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她无暇抬头去看那些人,只一口一口地扒拉着米饭。